朱翊鈞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馮保。
昨日,剛剛召見了德王,到了晚上,人家死了,好家伙,難道是被自己的安分守己的賜字,嚇死的嗎?
這心理建設也不行啊。
“陛下,德王府的總管太監陳寺,濟南知府張崇,都在外面候著呢,您先洗漱,用了早膳之後,讓他們進來給陛下詳細說上一番。”
“昨天深夜啊,發生了很多事情,一時半會是說不完的。”
听著馮保的話後,朱翊鈞明顯察覺出來什麼。
“有故事?”
“有故事,陛下,還是挺長的一個故事。”
“真故事,還是假故事。”
“真故事,不僅錦衣衛的人見了,濟南府的官兵,官員,都有目睹者。”
听到馮保的話後,朱翊鈞點了點頭。
而後,他漸漸平息自己的情緒,洗漱,用膳,跟往常一樣。
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這也算是給朱翊鈞一次養氣功夫的鍛煉。
他吃完早膳,宮女們收拾妥當之後。
朱翊鈞才召見了濟南知府,德王府的總管太監。
二人一進入,便趕忙行禮。
朱翊鈞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堂下二人。
只見那濟南知府張崇,身材矮胖,圓滾滾的肚子將官服撐得稍稍有些緊繃,活像個塞滿糯米的肉粽。
而德王府總管太監陳寺,身形消瘦……
“平身吧。”朱翊鈞敲了敲扶手,“說說,昨兒德王府到底鬧出什麼ど蛾子?”
陳寺搶先一步跨出︰“陛下!昨兒德王偷偷命人運了一車火油,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的往行宮的方向走來……..”
“陛下,陛下容臣稟告……這一車火油是被臣抓著的……”張崇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蹦起來,圓臉上肥肉亂顫,再讓陳寺說下去,只怕他的功勞要被搶走大半了。
“自從陛下到了濟南之後,臣啊,每日都不敢睡覺,生怕有什麼事情驚擾了陛下,所以臣每晚都親自帶兵丁巡夜,巡夜三次之後,才回府上睡覺,昨夜巡夜之時,在東城區,瞧見一輛馬車,三四個人押運,臣立即帶人上前盤問……”
“臣帶人一攔,車上那三車夫跟瘋狗似的,舉著刀就往臣腦門上招呼!臣好歹練過兩招,一個鷂子翻身.....一個白鶴展翅……哎,躲了過去…….”
朱翊鈞看著這張崇,臉色變得越發不耐煩︰“打住!說重點!”
“重點就是那馬車是王府的……陛下,半個月前,官府就已經安排了,濟南府所有的馬車都是被嚴格管控的,只有德王府留下了幾輛,並且,臣把人拿下後,發現領頭的竟是個本該在萬歷六年就病死的德王府的內臣……劉韜……”
“本該病死的內臣……”
這種套路各個王府都有,來了新人,舊人是要發配的,回到京師也沒有他們的位置,去的地方只有守陵,所以一些親王會幫助下面的人假死,來蒙混過關。
“是,陛下,自從奴婢到了德王府後,便想著清退一幫內臣返回京師當差,有兩個太監在這個期間病死了,其中一人便是被抓到的劉韜,知府大人帶人來尋奴婢的時候,奴婢便知事情不對,便帶著被抓獲的劉韜與知府大人一道去尋了德王。”
“可德王一瞧見官兵,二話不說,抄起火油就往自己身上澆……火苗子‘轟’地一下竄起來,我等想要去救……火卻越燒越大……”
“公公您有所隱瞞啊。”張崇又猛地跳出來。
一听到張崇之言,朱翊鈞眉頭皺起來,他看向陳寺。
陳寺趕忙低下頭去,想來,他確實有了隱瞞。
“德王臨死前還大喊大叫,說什麼‘太祖子孫不是軟蛋’,喊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還,還辱罵了陛下……”
“說陛下您不顧親親之誼,見到宗室……見到宗室……”說到這里,張崇才明白為何陳寺會隱瞞不說了,他也多少有些後悔了,人家陳公公果然是伺候人的,心細發一點。
罵皇帝啊,還是當著面,即便他是鸚鵡學舌,那也多少有些不合適吧。
“朕恕你無罪,快說……”朱翊鈞冷聲道。
“如實說……”
張崇額頭上沁出細密汗珠,喉結艱難滾動兩下,硬著頭皮復述道︰"德王說陛下您的祖父世宗皇帝當年不過是外藩出身,論起血脈親疏,不過是武宗皇帝的堂弟……他說如今您竟然想學那漢景帝削藩、建文逼反,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外藩出身的根基……”
說著,他偷瞄朱翊鈞驟然陰沉的臉色,聲音不自覺發顫︰“德王還喊著,自嘉靖爺登基後,朝廷便屢屢削減藩王祿米田莊,隆慶年間更是變本加厲,說什麼"親親之誼",分明是拿藩王的血肉填國庫窟窿……”
“到了陛下您手里,賜個"安分守己",實則是要把宗室當圈養的豬狗……”
“他,他還說......說太祖爺定下的"親親之仁"早被忘得一干二淨,德王最後高喊"外藩能做皇帝,我亦能做的,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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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後,他才縱火自焚的……”
馮保,陳寺兩個人都是驚恐的看著張崇。
讓他說,他還真說……不怕去海南島當知府……
朱翊鈞垂眸凝視著張崇。
馮保與陳寺屏息望著帝王平靜如常的側臉,連張崇粗重的喘息都成了殿內唯一聲響。
良久,朱翊鈞修長手指輕叩扶手,尾音在空曠殿宇里蕩出回響︰“大伴……”
”奴婢在……“
“將申時行召來……”
“將張四維召來……”
“在傳召隨駕百官即刻覲見。"
德王那番誅心之言,竟沒讓天子龍顏震怒?
朱翊鈞緩緩起身,玄色龍袍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讓張知府將方才所言,當著群臣之面再說一遍。”
他轉身望向殿外青天,語氣淡得像在說尋常政務︰“德王罪行須昭告天下——朕賜"安分守己",本望他恪守藩規,不想他狼子野心,竟敢詆毀先帝、妄議朝政,還想著放火燒行宮,若是沒有張愛卿盡忠,此時,行宮定是一片狼藉……”
“即刻擬詔,著錦衣衛封鎖德王府,德王府一應人等不許走動。再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詔書回京,由京昭告天下,德王罪行……各地約束藩王……"
“太祖定下親親之仁,卻容不得不忠不孝之徒。”
朱翊鈞這樣的安排沒有什麼錯。
不過,這種事情,不管怎麼安排,都是洗不掉他的嫌疑。
這口黑鍋,在史書上他背定了……即便事實不是這樣……
陳寺低聲道︰“陛下,那個劉韜沒有死,不如將其帶過來,一同做個證,也好讓百官相信。”
“直接殺了,主子都被燒死了,還留下這個奴婢干什麼,朕也不需要別人相信……”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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