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里變得出奇安靜。窗外春深,鳥聲如洗。司馬懿終于爬到了矮櫃的陰影里,小手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了那團熟悉的、柔軟的明黃色。
巨大的喜悅讓他咯咯地笑了起來,干脆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彩球興奮地搖晃。
他額角的絨發被汗水浸濕了,黏糊地貼著,小鼻尖也亮晶晶的。
可那雙藍眼楮里閃耀的光芒像星辰墜入湖泊,盛滿了初嘗“征服”的甘甜。
甄姬依舊跪坐在光影交界處,靜靜地看著他。她並未立刻上前慶祝或試圖抱起他,心中翻騰著的情緒強烈得讓她胸口微微發脹。
有一瞬間,她仿佛透過這個坐在地上、抱著彩球笑逐顏開的小小人兒,望見了一條無限延伸的路途——從這小小的暖閣出發,延伸到庭院、到學堂、到更遠、更廣袤的世界。
而此刻他每一次笨拙的撐起、移動、抓握,都是那雙幼嫩的腳掌在向未來的星辰大海落下微不足道卻又無比堅實的印記。
喜悅之外,一股如同目睹初生嫩芽破土的敬畏感悄然涌上心頭,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莊重。
這成功顯然給司馬懿注入了一劑強效的勇氣。當他抱著彩球玩夠了,目光又被窗邊條案上更遠處的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吸引——那是她插在瓶中的一支銀簪子。
他立刻故技重施,雙手撐地撅起小屁股,目標明確地向條案爬去。這一次,動作似乎流暢了不少。
然而,意外總是猝不及防。
就在他快要靠近條案時,一小塊平整光潔的銅鏡被丟棄在行進路線上,鏡面正好斜斜朝上。
他專注地盯著前方的目標物,渾然不知即將撞上的陷阱,小小的手掌向前一撐,恰好按在那光滑冰涼的鏡面上。
沒有絲毫摩擦力,手掌像按在寒冰上一樣瞬間向前滑溜出去!支撐點消失的剎那,他整個前傾的重心立刻失控!
“啊呀!”
一聲驚惶短促的叫聲剛出口,他整個小身子便猛地向前面那張條案歪斜著撲去!小小的額頭結結實實撞在了堅硬的紅木桌腿上!
“砰!”一聲令人心驚的悶響。
暖閣里歡樂的氣氛驟然凍結。時間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死寂只持續了一瞬,隨即是山洪爆發般的尖銳哭聲。
那哭聲不再帶有任何目的性,是純粹、劇烈的生理疼痛帶來的本能反應,瞬間撕破了房間里的安靜。
幾乎是司馬懿身體失去平衡向前的同一刻,甄姬整個人便像離弦之箭般撲了過去!她不顧自己膝蓋在冰冷青磚上的撞擊,瞬間已至他身前。
哭聲炸響的同時,她已一手急切地將他摟緊懷中,另一只手飛快地、卻又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去查看那被撞擊的額角。
一片觸目驚心的深紅色迅速在幼嫩光潔的皮膚上泛開、鼓起,邊緣微微發青,一個清晰的淤腫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形。
“嗚哇——!”
懷中的小人兒閉著眼楮,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滾滾而落,整張小臉因為劇痛而扭曲漲紅,小小的身體在她懷中劇烈地、無助地抖動著。
劇烈的踫撞帶來尖銳且陌生的疼痛,像洪水沖垮堤壩般洶涌而來。他只能本能地宣泄這種無法承受的感受。
“不怕!少爺不哭,阿宓姐姐在呢!”
甄姬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利爪猛然攥住,痛得幾乎難以呼吸。
她摟緊懷中顫抖滾燙的小身體,聲音是他從未听過的焦灼慌亂,甚至帶著一絲無法控制的哽咽。
“撞疼了……乖乖不哭,姐姐看看,讓姐姐看看啊!”
她小心翼翼地抱著他,讓他小小的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肩上,然後迅速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方素色帕子,急急地對折幾下,走到小桌旁。
桌上細頸花瓶里插著今日新采的、帶著露水的新鮮柳枝——這是今日僕役專門折來的新柳條。
她倒了些溫熱的水浸透帕子,又飛快地擰去多余的水分,但依然保持足夠的溫潤。
她飛快地折返回來,重新跪坐在他身邊,動作輕柔地避開那塊淤青腫起處,用溫熱的濕帕子小心翼翼擦拭他被眼淚糊成一團的小臉,然後又換了一方干淨干燥的帕角,輕輕蘸去他額角細密的汗珠和黏膩淚水。
“不怕……我們少爺最勇敢了……”
她不斷地重復著蒼白無力的安慰,聲音帶著顫音。額頭的瘀腫必須盡快冷敷。
甄姬立刻轉向門口的婢女,聲音幾乎是急促的命令。
“快!取井水新汲的那罐冷水來!再找些干淨的細白布!要快!”
婢女不敢怠慢,應聲疾步而出。等待冷水取來的這短暫片刻,每一息都格外漫長。
司馬懿的哭聲雖然因為最初劇烈的疼痛稍退而變得委屈嗚咽,間歇地抽噎著,但那緊緊攥住她前襟衣料、不肯松開的小手和他顫抖的身體,仍昭示著他承受的痛苦和不安。
甄姬抱著他,不停地輕輕搖晃,手臂因用力而微微發顫。她的臉頰緊貼著他帶著汗水和淚水、滾燙而微濕的額發,仿佛想把自己的那份安穩和支撐毫無保留地遞送過去。
終于,冷水和新裁好的素白細布被匆匆遞來。
甄姬用干淨的手帕一角在冰冷的井水中浸透,仔細擰干,只剩冰涼的濕氣。
她避開破皮處,將這塊冰冷的濕布輕輕按在他額頭那片刺目的淤青腫脹上。
突如其來的刺骨涼意猛地滲入肌膚!
正在嗚嗚抽噎的司馬懿被這猝不及防的冰冷刺激得猛然一抖,剛漸弱的委屈瞬間爆發成更響亮的抗拒哭嚎,身體在她懷里劇烈地扭動掙扎,試圖躲開那片惱人的冰冷。
“好少爺,忍一忍!一會兒就不疼了!一下就好……听話啊……”
甄姬一邊穩穩地固定住他扭動的小腦袋,一邊手上分毫不敢放松,只一遍遍用那塊冰涼的細布輕覆按壓紅腫處,動作既堅持又帶著難以言喻的疼惜。
她自己跪在地上的膝蓋早已因急切被磨得生疼,裙裾下擺在方才撲過來時已經沾上了銅鏡附近地面的浮塵。
終于,井水的涼意似乎漸漸麻痹了那火燎般的疼痛,或許是哭泣耗盡了力氣,懷中的小人兒抵抗的力度小了下去。
劇烈的抽泣轉為細碎的、斷斷續續的嗚咽,緊攥著她衣襟的小手也無力地松開了些許。
甄姬趁著他稍顯平靜,悄悄移開了一直緊貼著瘀腫的涼布。
傷處的腫脹似乎被她及時的冷敷壓制住了一點,那駭人的深紅色略退,轉為帶著點淤紫的青腫。
血腫不再像剛才那樣鼓脹得嚇人,可那一片印記落在白生生的額頭肌膚上,依舊刺得甄姬眼楮發痛。
淚珠無聲地從她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滾落下來。
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眼淚是為那刺目的傷處而流,還是為了他驚天的痛哭和那幾乎要被撞碎的小小身體?
亦或是心疼他懵懂無知地承受這世間的第一道硬傷?她迅速抬起手背,胡亂地將頰邊的濕痕抹去。
她低頭,輕輕地用干燥溫暖的指腹,極為輕柔地觸踫著傷處周圍未受損的皮膚,低低的聲音像是呢喃。
“少爺乖……很快就會好了……阿宓姐姐在呢……會一直……一直守著你……”
夏日余威未消,暑熱依舊如蒸籠般裹著洛陽城。一日午後,暖閣里的空氣都有些黏滯。
司馬懿近來胃口有些懨懨,精神頭也不及往常活泛。
他蜷在甄姬特意為他準備的涼簟上,小眉頭無意識地微微蹙起,玩著面前的彩繪木馬也沒什麼興致。
甄姬的指尖無意間拂過他的額頭,那異常的溫度讓她心頭猛地一緊。她急忙放下手中活計,俯身用自己額頭輕輕貼上他的額頭——滾燙!
“不好!”
低語伴隨著驟然慌亂的心跳。她立刻轉頭。
“快,去稟告夫人!再請郎中來,要快!”
暖閣瞬間忙碌起來。
煎熬的等郎中,每一刻都如此漫長。司馬懿倚在她懷中,小小的身體從起初只是微熱,迅速升溫成了一個灼熱的小火爐,軟綿綿地偎著,發出不安的哼唧聲。
老郎中白須微顫,布滿溝壑的手指在細嫩手腕上寸關尺處停駐許久,又細細觀察了舌苔面色,最終在司馬夫人焦慮的注視下肅然開口。
“夫人,少爺……此乃痘疹之象,正在醞釀欲發未發之時。”
診脈後的結論如同冰錐墜落暖閣。溫邪內蘊,形于肌膚,正是讓所有深宅人家聞之色變的痘疹!
此疾往往來勢洶洶,極易糾纏幼小的孩童,尤其是這等才幾個月的初生之犢。
甄姬的心髒驟然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忘了跳動。
她下意識地將臂彎中那滾燙的小人兒摟得更緊些,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開那病名的惡意。
懷中溫度驚人,軟綿無力的身軀讓她指尖發麻。老郎中沉吟著開了方子。
“……桑菊飲清熱透表為先,加蟬蛻、僵蠶以助透疹之力……外以銀花藤、苦參煮水拭身,助散邪熱……”
藥方很快便由僕婦火速拿去煎熬了。
煎熬的等待中,懷中的小火爐溫度不降反升。司馬懿的小臉蛋燒得像塊炭,嘴唇發干起皮,那雙漂亮的藍眼楮失去了所有神采,半睜著,眼神迷蒙地不知望向何處,只剩下細弱如同貓兒般的嗚咽時不時從干裂的唇縫間溢出。
先前還只是隱約的幾顆小紅點,此刻已漸漸清晰地浮現在頸項、前胸,繼而蔓延開來,如惡色的星辰布滿稚嫩的肌膚。
喂藥成了第一道難關。僕婦端來漆黑的藥汁,苦澀的氣味彌漫開來。
甄姬用小銀匙小心舀起些許,還沒送到唇邊,那刺激的氣味已讓高熱中的孩子本能抗拒地轉過頭去。
僕人在一旁看著,眉頭緊蹙,心急如焚。
甄姬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她對僕婦低語一句“快些拿蜜餞清口的準備”。
重新舀起一匙更少的藥汁,趁著懷中那迷蒙的眼楮轉向她的瞬間,動作極其迅疾而輕柔地送入半張的唇縫中。
藥汁入口的苦澀瞬間引爆了高熱孩子的焦躁不適。
司馬懿立刻掙扎著劇烈咳嗽起來,小臉因嘔吐和嗆咳而憋得青紫,方才咽下的一點藥汁盡數咳出,污了前襟,哭聲微弱而淒惶。
甄姬的心都要碎了。她知道此刻強硬的手段無濟于事。她將他更緊地抱在臂彎里,輕輕拍撫著他單薄的後背,聲音因竭力壓抑而微微發啞。
“乖……苦只是一點點……喝完少爺就好受多了……咱們病好了去花園追蝴蝶……”
待他咳嗽稍緩,她迅速接過僕婦遞上的溫水,沾濕了帕子角輕潤他的嘴唇和下巴。她咬緊牙關,再次嘗試,每次都只喂極少一點點。
藥汁冰涼苦澀,小嬰兒抗拒地哭喊著,身體在她懷里徒勞地扭動掙扎。甄姬額角的汗水混著藥碗氤氳的熱氣緩緩滑落,幾縷發絲粘在臉頰。
每一次藥汁順利喂入後,她便立刻將早已準備好的小小蜜餞瓤子送到他唇邊。甜味短暫安撫。
喂完一小碗藥,甄姬的手臂已經僵硬酸麻,鬢邊全是細密的汗珠,衣襟前也被藥汁和淚水污了一片,但她渾然不覺,只是立刻拿起溫熱的清水濕帕,細心地為他擦拭嘴角殘留的藥漬和污跡。
入夜,痘疹真正全面爆發出來。細密的紅疹迅速遍及全身,部分疹點逐漸腫脹,中心出現微小水皰。
司馬懿被體內的高熱和難以言喻的皮膚瘙癢反復折磨,睡意被徹底驅散。
那曾經清澈甜亮的童音變得嘶啞而斷續,如同破損的風箱在無力拉扯。
他不安地在她懷中扭動掙扎,小手無意識地去抓撓那些遍布在臉頰、頸項上的疹點。小小的指甲雖短,卻已然在細嫩的皮膚上劃出了幾道血痕。
“不要抓!不能抓!”
甄姬的聲音沙啞破碎,整夜不停地重復著勸阻。她不得不騰出一只手來,小心翼翼地繞過疹子密集的區域,攥住那雙毫無章法揮舞著的小手。
懷中的小身體燙得像一盆炭火,那灼人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每一寸被他靠著的皮膚都在清晰地感知這份煎熬。
甄姬整夜保持著半坐的姿勢將他摟在懷里,手臂早已麻木僵直,後背酸痛如同要裂開。可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醒懷中短暫得到片刻安寧的小病人。
窗邊特意燃著的驅蚊安神的艾草煙霧繚繞,燈光昏黃暗淡。夜漸深沉,周圍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的死寂。
唯有暖閣深處,幼童那斷斷續續的痛苦低吟,和少女沙啞卻持續不斷的輕唱,穿透夜的厚重帷幕,低回縈繞——
“月兒亮,風兒輕……乖乖懿兒閉眼楮……”
聲音早已失去了清冽的調子,干澀、破碎,有時甚至走調不成句,然而那份傾盡全力的撫慰卻像無形的絲線,執著地縈繞在嬰兒痛苦的夢境邊緣,試圖為他編織一片短暫的安寧之地。
“……樹葉兒沙沙響……那是月娘娘在哄我的小懿兒入夢鄉……”
她微微晃動著身體,動作機械而執著。懷中滾燙的溫度沒有絲毫退卻,他每一次難受的呻吟都讓她心髒緊縮。
幾縷汗濕的鬢發粘在她疲憊的臉頰,冰藍色的眼瞳深處布滿了血絲,如同碎裂的琉璃,可那里面的光卻始終不曾熄滅,死死地鎖在臂彎里那張燒得通紅、布滿疹點的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專注和守護。
“乖寶寶……閉好眼楮……”
歌聲斷斷續續,漸弱如風中燭火,又被她猛地吸口氣,嘶啞地續上。
“……天明了……花開了……少爺又是那個最神氣的好寶寶……”
汗水沿著她的額角鬢邊滑落,無聲地滲入衣襟。她眼前陣陣發黑,強撐著精神,每一次快要被巨大的疲憊和無力拽入深淵時,只要感受到懷里那份滾燙的存在微微一顫或發出一絲嚶嚀,她便會激靈一下驚醒過來,咬住干裂的唇瓣,將歌聲重新擠出喉嚨,手臂抱得更穩當些。
這一場惡戰般的照護持續了不知多少個日夜,暖閣里的空氣像是凝滯凝固了一般沉重。
甄姬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削了下去,兩頰微微凹陷,眼下的烏青如同暈開的墨跡,連那冰藍的眸色似乎都因血絲的侵染而黯淡了。
唯有時刻摟抱著懷中那滾燙小身體的手臂,未曾松懈半分。
終于,在那個晨曦初吐的拂曉時分,甄姬感到臂彎中的溫度悄然退卻了幾分。
這不是錯覺。
她急切地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探向懷中孩子的額頭。
指腹下的溫度不再是那灼人的滾燙!一種溫涼的觸感取代了駭人的高熱。
懸了多日的心終于重重一墜。狂喜夾雜著劫後余生般的虛脫感瞬間席卷而上,甄姬幾乎站立不穩。她強撐住精神,低頭仔細端詳懷中的人兒。
司馬懿燒終于退了,臉上身上那些可怖的疹點水皰也正在悄然干癟、結痂。
那張曾被病痛折磨扭曲的小臉平靜下來,雖然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虛弱,但那份曾黯淡的神采,如同被薄霧籠罩的星辰,正在艱難卻堅定地一點點重新點亮。
暖閣中的忙碌並未停止,空氣里彌漫著藥汁苦澀的清寒余味。
榻上的小小身形消瘦了不少,皮膚上密布著痘疹消退後新生的痂痕,幾處因瘙癢抓破的地方還留著粉色的印記。
但那雙眼楮重獲了神采。他安靜地倚在甄姬懷里,玩著一個她新給他縫制的、里面裝了曬干花瓣散發著清香的綢布香囊,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只是大病後脾胃尚弱,一匙溫度稍涼便不肯入口,一匙口感稍稠便會皺起小眉頭。
甄姬端著小碗的手無比穩定,耐心得如同在澆灌一棵極其嬌嫩的名貴蘭草。
湯羹必須溫度剛剛好,不燙唇也不顯涼意,湯羹中每一樣細小食材都需足夠細軟。她每一匙都只盛舀半匙,穩穩地送入他微微張開等待的小口中。
“好了?”
一旁的司馬夫人看著這一幕,語氣帶著詢問與關切。甄姬點點頭,放下碗,替司馬懿輕輕擦去嘴角幾乎不存在的羹漬,將他抱得更安穩些。
“回夫人,高熱已退盡了三天,疹子結痂的地方也硬實了些,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他額角那片尚未消退干淨的青紫痕跡上,又很快移開,聲音更輕了些。
“郎中昨日復診時說,元氣耗傷,還需格外小心溫養些時日。”
司馬夫人的眼圈微微泛紅,她走上前,俯下身仔細端詳著孩子蒼白但平靜了許多的小臉。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顫抖,極其輕柔地踫了踫他頰邊一處邊緣還微紅的小小痂痕。
“這幾日,苦了你了,孩子。”
她這句話,是對著甄姬說的,目光中凝著真切的感激,還混雜著作為母親的後怕和一絲未能更多守護幼子的愧疚。
甄姬垂下眼簾。
“夫人言重了。少爺吉人天相,定會一天天好起來。您也請一定保重自身。”
日子在煎藥的煙火氣和精心調理的湯羹中一日好過一日。秋意漸濃時,司馬懿終于恢復了大半精氣神。
窗外的蟬聲漸漸稀疏下去,庭院中梧桐的闊葉開始悄然染上第一抹淺淡的金黃,映襯著天高雲淡的爽朗。
經歷一番病痛折磨,小小的司馬懿似乎也長了些力氣。他已不再安于只是在涼簟上爬行。
每當被放到鋪著厚厚地衣的木榻上活動,他便總要扒著床沿或是甄姬的手,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來。
那雙恢復清亮的藍眼楮,總是時不時地望向暖閣與庭院相接的那道門檻。
門檻之外,是鋪著平整青石板的回廊以及寬闊得多的庭院空間。那種充滿生命力的渴望,如同掙脫樊籠的鳥兒,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眼神中。
“少爺想出去?”
甄姬自然看得分明。一個風和日麗的晌後,待他午睡醒來精力最足時,甄姬俯身在矮榻邊,笑著揉了揉他還帶著點病後微絨的腦袋。
“姐姐帶少爺去廊下走走,好不好?”
“嗯!”
他像是听懂了,黑亮的瞳仁里立刻燃起了小火苗般的光芒,興奮地仰著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