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人大饑，歲相食。
百姓種下種子，早早就被埋下了的因，且遲遲沒有收到果實...
我早就該想到的，我早就該意識到的...
她早就成為了怪物，也再不可能存有一絲人類的理智，對血親的眷戀。
如果我聰明一點...如果我在那時就看出了這種種悲苦的景象代表的事實，如果我沒有被那喜悅沖昏了頭腦，回應了那自己熟悉的權柄的搜尋的話...
一切...會不會有變化...
後悔和憐憫充斥在自己記憶之中那張飽受折磨的臉上，瞳孔漸漸變得灰白，失去最後一絲生機。
她放下了畫筆...始終做不到將自己心底里的那張臉畫出。
她想不通，究竟是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才會...有那種表情？
可惜...等她想明白的時候...
她已經忘掉自己姐姐的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
......
在前不久剛剛結束的那場暴亂中被整個焚毀的百灶，宮殿的殘骸上，幾根焦黑的木梁搭成了一個簡易的框架。
一縷白煙在廢墟中升起，但卻並非燃燒的煙塵，而是做飯時爐子產生的炊煙。
整個百灶在一夜之內被抹平，十三位代理人在一夜之內死亡四位，重傷一位。
其余除去始作俑者的八位代理人，出城逃竄，不知去向。
她走不動了...
她實在是做不到...看著最喜歡自己的弟弟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在自己面前之後，還能自顧自的離開...
枯草在廢墟上搖曳，枯黃代替了生機的綠色，它們已經被那空虛的火焰燃燒殆盡。
可她卻依然將那個陷入癲狂的怪物拖到了天亮...
已經結束了...
她一點法術都用不出來了...
只能看著那怪物...自己最小的妹妹，踏過了再也不會亮起的法陣，慢慢的來到了自己身前，然後停下。
“姐姐~早上好~我做了粥，還加了一些谷物...雖然...可能沒有姐姐您給我做的那些那麼好吃吧...但是，這也是我學了好久的，您嘗嘗吧...”
滿身血跡，衣袍殘破，一只角不知所蹤，那紫色的龍女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殘破的景象。
小臉紅紅的，像極了正在向家中長輩邀功的孩子，拿著一碗糊糊和小勺子，遞給了已經無力起身的姐姐。
“鳩...姐姐...”
那句不餓，在看著這孩子那張純真又渴望的臉時，就是說不出口了...
那只經脈因為過載而接近斷掉，現在已經和凡人無異的手，強撐著被舉了起來，接過了那個小勺子。
“姐姐...您知道，別的哥哥姐姐們去哪里了嗎？我...我一覺醒來...發現他們都不見了...”
那幾乎是竭盡全力才能舉起的勺子停在了半空...
她听著自己妹妹的話，已經累到快要睜不開的眼楮沒有去看自己的妹妹，只是看著那碗普普通通的粥。
“姐姐...我好害怕...我怕...怕他們不要我了...”
“...不要丟下我...”
黍抬起了頭，看著自己最小的那個妹妹的眼楮...
幾句話之前，她還認為，自己完全不了解這個妹妹，她已經變成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樣子了。
可是呢？
看著她的眼神，你還能再說出那些話嗎？
那依舊是你那個...最小的，最怕孤獨的，夜里會偷偷爬上你的床懇求你陪著她睡，怕黑，怕打雷，卻自己忍著不說，明明都一個人在床上偷偷發抖了...
明明...都會時不時的，下意識的開口，把自己叫做媽媽了...
你真的忍心...拒絕她嗎？
她犯了錯...
人人都會犯錯的。
她荼毒世間，連你也沒有幸免。
可她...是我妹妹...
我只是她姐姐了...
我可以選擇原諒她。
單純的...原諒她，也並不是替誰。
我可是她的姐姐啊...那我憑什麼，又有什麼資格，去怪罪她呢？
“鳩...姐姐...”
“啪...”
那碗粥落在地上，然後黍感受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頭上。
“咚。”
整個人被強行砸在了地上，疲憊的她甚至都沒能看見對方的動作。
“為什麼不吃？為什麼猶豫？為什麼拒絕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
“咚。”
已經被燒到焦黑的地磚開裂，血紅模糊了視線。
“姐姐...沒有...丟下你...”
“那他們人呢？！為什麼我看不到他們了？為什麼我找不到他們了！為什麼他們要躲著我！”
“咚。”
那很淡很淡，做的不怎麼好，用料也很一般的粥被濺到了臉上...
參差不齊...
她能分清每一粒米的種類，所以才能感受到。
自己妹妹癲狂混亂的言語，並非無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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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災年，糧食短缺的都要形成災禍了...
她...在這座已經被燒成廢墟的城中...為了找到這些糧食...一定做了很多吧？
只是為了...給自己熬一碗粥嗎？
“你們是不是嫌棄我？嫌棄我太髒了？嫌棄我配不上你們的身份？不配做你們的妹妹？一個一個的全都躲起來了？連見都不想讓我見到？”
“想把我再一次扔到那些泥濘之中！讓我離你們越遠越好嗎！”
“咚。”
宣泄的話語說完，那只手松開了，廢墟之上只留下了陣陣抽泣的聲音。
“姐姐...沒有...嫌棄你。”
伸出舌頭...一口一口的舔著地上的粥...
“你做的粥...做的很好啊...一定很用功吧...”
整張臉都有些發麻，舌頭更是已經完全麻木了，但她依然這麼夸獎著...
“一定...很累吧...沒事了...都沒事了，姐姐...以後會一直做飯給你吃的...不會離開你的...不要怕...不要再哭了...”
“他們...去哪了。”
蒼白，空洞的質問。
黍閉上了眼楮，認命一樣的將選擇交給了對方。
“她，去哪了？”
“為什麼不見了？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姐姐...會在這里...陪著你...所以...”
“夠了！”
“你騙我！你在騙我！你把她藏在哪了！”
手指刺破皮肉，然後緊緊握住，血肉被她牢牢抓在手中，隨後又向兩側撕開。
嘴角的血跡才剛剛干涸，此刻卻被再次染紅。
那粥...她...不是很喜歡...
太淡了，沒有味道，而且也很難吃飽...
她很害怕，總是遲到，又要麻煩姐姐單獨給她做。
她不想麻煩自己的姐姐，可那句話...她不敢說出口...
怕自己少有的能夠感受到的愛意，感受到的照顧也離她而去。
再次變成那個，她夢到的，一無所有，無人在意，被丟棄在陰暗的角落中孤寂千百年的無名者。
可她...總是饑餓...
“姐姐，姐姐？”
眼中的迷茫消失，她似乎忘記了什麼。
只是不斷輕輕的推動，地上那具再也不會回答她的人。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您...看看我啊...”
“我...我會乖乖的...我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了...”
“所以...不要不理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求求您了...”
“再和我...說句話吧...”
將自己的姐姐背在背上，她在等一個似乎哪怕永遠都等不到的回答。
再一次的，踏上沒有答案和終點的長路。
——if︰沒有你的世界.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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