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洛河前線的拖沓不同,青眉山南麓的飛虎軍正以雷霆之勢撲向弘化郡。
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青眉山南麓,合水縣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
青灰色的城牆頂覆著未化的殘雪,城匾上 “合水縣” 三個斑駁的大字被晨露浸得發黑。
裴元慶立在山坡的巨石上,銀甲反射著透過霧靄的微光,甲葉縫隙里還凝著昨夜急行軍的霜花。
他望著那道橫亙在河谷間的城牆,指尖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輕輕摩挲。
“將軍你看。”
馬雲祿展開地形圖,指尖點向城東南角的標記。
“斥候探得清,這段城牆是前朝遺留的舊磚,去年秋雨泡塌過一角,張舉只草草用夯土補了補。”
“守城的多是抓來的壯丁,連像樣的甲冑都沒有。”
裴元慶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東南角的城牆顏色比別處淺淡。
牆頂的垛口歪歪扭扭,連守衛的身影都稀稀拉拉。
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尉遲恭,這位黑臉將軍正摩挲著腰間的鐵鞭。
指腹蹭過鞭身的稜紋,盔甲上的霜花被體溫烘得微微融化,順著甲片紋路往下淌。
“尉遲。”
裴元慶的聲音在晨霧中格外清晰,“你帶五千步兵列陣東門,沖車備好,卯時三刻準時撞門。”
“要把動靜搞得越大越好,把張舉的注意力全引過去。”
而後,又轉向另一邊的馬雲祿道。
“雲祿將軍,你率三千輕騎繞到東南角,用雲梯強攻。”
“我帶中軍在後接應,正午之前必須拿下城門!”
“得令!”
尉遲恭甕聲應道,大手一揮,身後五千步兵立刻列成方陣。
推著沖車的士兵彎腰蓄力,沖車的巨木裹著鐵皮,木輪碾過融雪的泥地,發出 “咕嚕咕嚕” 的沉悶聲響。
士兵們扛著雲梯緊隨其後,甲葉踫撞的 “叮叮當當” 聲穿透晨霧,在河谷間蕩開回音。
馬雲祿已翻身上馬,三千輕騎的馬蹄踏碎路邊的薄冰,發出 “ 嚓” 脆響。
她摘下背上的長槍,大喝一聲︰“跟我走!”
接著一揚馬鞭,帶著輕騎如一道銀線繞向城東南角。
......
合水縣衙的暖閣里,酒氣正酣。
張舉放下酒杯,指尖在案上的防務圖上輕點 。
這圖是他花了兩日才畫成的,標注著東門的箭樓、南門的甕城,連城根下的排水暗道都做了標記。
他雖算不上名將,卻也知守城的關鍵在布防。
這幾日連番催促士兵修補城牆,怎奈手里多是強征來的農戶,連弓都拉不開,像樣的兵器也湊不齊多少件。
“將軍,城東鼓角響!”
親衛撞開閣門時,張舉正夾起一塊鹵肉,聞言眉頭一皺,將肉扔回盤里。
“慌什麼?”
“不是剛剛才交代了嗎?一切按預案來,箭樓備滾石!”
“我隨後就到!”
他起身時袍角帶起一陣風,腰間的佩刀 “ 當” 撞在案角,倒比剛才扔掉筷子的聲響更顯鎮定。
在親衛走後,他雙腿有些發軟,不由再次坐下。
“沒想到這裴元慶來的這麼快!”
“昨日才收到對方要轉攻弘化郡的消息,今天裴元慶竟然就率兵打到了合水縣門口。”
“這般進軍速度,真是令人生畏啊!”
登上東門城樓時,寒風刮得人睜不開眼。
張舉扶住垛口往下望,只見飛虎軍的步兵方陣如黑潮般涌來。
那架裹著鐵皮的沖車正 “咚 —— 咚 ——” 撞向城門。
每撞一下,木門就發出痛苦的呻吟,城磚縫里的塵土簌簌往下掉。
“放箭!滾石準備!”
張舉扯過身邊士兵的弓,自己先搭上一支箭,拉滿弓弦朝沖車後的步兵射去。
箭矢擦著一名士兵的甲葉飛過,雖未中,卻讓城頭上的守軍精神一振。
“就這麼射,把他們給我全部射殺!”
“將軍,箭怕是撐不了幾輪!”
士兵捧著半筐斷弦的舊弓跑來,臉上滿是急色。
張舉罵了聲 “廢物”,卻也知道這是實情 。
府庫的箭早在半月前就被梁洛仁調去洛河前線,剩下的都是些獵戶用的破弓爛箭。
他咬咬牙,從腰間解下令牌扔給身邊的偏將。
“先用箭,如果箭用完了,就用滾石。”
“帶五百人人去箭樓,等沖車靠近就往下扔滾石,死也得把他們拖住!”
就在東門攻防正酣時,東南角突然傳來 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張舉心頭一沉,轉頭望去 。
“東南角!速速隨我支援東南角!”
“趙校尉!帶上兩千人隨我去東南角!”
張舉嘶吼著,聲音在風里發顫。
可城頭上哪還能抽出兩千人?
東門已被沖車撞得搖搖欲墜,能抽調的不過幾百人。
趙校尉領命時臉都白了,剛帶著人跑到城角,就見第一個飛虎軍士兵翻上城垛,長刀一揮劈斷了守軍的長矛。
後面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上來,瞬間將那守軍沖得七零八落。
“將軍!守不住了!”
趙校尉的慘叫被喊殺聲吞沒時,張舉望著東門下越來越近的沖車,又看看東南角已豎起的飛虎旗,喉頭一陣發緊。
他知道敗局已定 !
不是他毫無防備,實在是兵力太弱,對方又來得太猛。
城頭上的農戶守軍見飛虎軍殺上來,早已嚇得扔下兵器往城下跑。
甚至有人慌不擇路從城垛上摔下去,只剩慘叫聲在河谷里回蕩。
“開西門!突圍!”
張舉猛地轉身,佩刀在晨光里閃著冷光。
“親衛跟我走,其余人願降的降,願走的走!”
他沒像剛才那般慌亂,反倒整了整衣襟,帶頭往城下沖。
可剛跑到城樓樓梯口,一支冷箭突然從斜刺里射來 。
馬雲祿早已盯上這身穿錦袍的將領,箭矢如流星般穿透他的肩胛,釘在石階上。
張舉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回頭望去時,正見親衛們被飛虎軍的輕騎圍住。
刀光劍影里,慘叫聲此起彼伏。
他掙扎著想拔箭,卻見更多箭矢射來,這才頹然松開手 。
他盡了力,卻終究抵不過飛虎軍的雷霆之勢,抵不過手里無兵無械的困局。
東門 “轟隆” 一聲被撞開時,尉遲恭的鐵鞭已掃倒了最後一名抵抗的士兵。
張舉已是彌留之際,他望著涌入城門的飛虎軍,看著他們有序地控制街道、收繳兵器,嘴角竟扯出一絲苦笑 。
這般軍紀,這般攻勢,他輸得不冤。
裴元慶踏入縣衙時,張舉的尸體剛被抬走。
案上的防務圖還攤開著,上面的墨跡被血漬暈染,模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標注。
馬雲祿捧著賬冊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唏噓。
“將軍,張舉倒是畫了張詳密的防務圖,府庫里還藏著些鹽鐵,看來並非全然懈怠。”
裴元慶掃過那圖,冷哼一聲。
“有心無力罷了。”
“梁洛仁把精兵良械都調去洛河,留他守座空城,縱有幾分能耐,又能撐多久?”
他將賬冊合上,“傳令下去,厚葬張舉 —— 也算對他這幾日抵抗的體面。”
陽光爬上城樓時,合水縣已換了旗幟。
百姓們從門縫里張望,見飛虎軍士兵幫著修補被流矢打穿的屋頂,給凍餓的孩童分干糧,臉上的驚懼漸漸淡去。
張舉的死,沒有激起多少波瀾。
只在城角那攤未干的血跡上,留下一點力竭而敗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