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卷著硝煙掠過晉陽的街巷,玄色的定海軍士兵正挨家挨戶搜查。
靴底踏過積雪的聲響與偶爾響起的喝問聲交織,在寂靜的暮色里傳出很遠。
王猛勒馬站在唐王府晉陽宮)前的石階上,望著士兵們從府內搬出一箱箱文書卷宗,眉頭始終擰成個疙瘩。
“都督,這里都搜遍了,連根頭發絲都沒剩下。”
親衛統領捧著個賬本跑出來,指尖凍得通紅。
“賬冊倒是齊全,可就是沒見李建成的影子,連他常穿的幾件錦袍都不見了。”
王猛翻身下馬,玄色披風掃過台階上的積雪,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
他推開虛掩的府門,迎面撞見楊業從內堂出來。
“老楊,有發現嗎?”
“屁的發現。”
楊業靠在門上,一臉不悅。
“內室桌上的茶盞里都結了層薄冰了,看這樣子,至少走了一個時辰了。”
他指了指牆上的輿圖,圖上晉陽周邊的山道被圈了好幾個紅圈。
“這小子早有準備,怕是提前就備好了退路。”
王猛走到案前,指尖拂過冰涼的茶盞。
他又翻開桌上的文書,大多是糧草調度的記錄。
“看來,他不是倉促出逃。”
王猛的目光落在案角的燭台上,燭油凝固成蜿蜒的線條。
“你看這燭台,燒了不到半寸就被掐滅了,說明他走得很從容,甚至可能......早就預料到南城會破。”
“那咱們咋辦?”
楊業往手心里哈了口熱氣。
“要不要分兵追?剛才斥候來報,城東的官道上還有馬蹄印,順著追說不定能趕上。”
“追不得。”
王猛搖頭,將文書攏到一起。
“李建成不是無能之人,敢留下馬蹄印就說不定會有埋伏。”
“再說晉陽剛破,我們的人馬還沒站穩腳跟,分兵就是給敵人可乘之機。”
“不過城內還是要好好找尋一番,萬一他沒有出城呢?”
他轉身對親衛道︰“傳令下去,全城戒嚴,關閉所有城門,一寸寸地搜!”
“重點查糧倉、軍械庫和寺廟道觀,還有晉陽宮,再找一遍,絕不能放過任何密道暗門!”
玄色的洪流在街巷里鋪開,火把的光暈穿透風雪,照亮了晉陽城內的每一處角落。
士兵們叩響每一扇緊閉的屋門,盤查每一個形跡可疑的行人。
可回應他們的大多是百姓惶恐的眼神和搖頭的沉默。
楊業帶著一隊親衛直奔軍械庫,庫門早已被撞開。
可里面的弓弩甲冑少了近三成,地上散落著斷裂的木架和空箭筒。
一個被俘的庫吏蜷縮在角落,被楊業一腳踹翻,而後哆哆嗦嗦地回答。
“兩個時辰前就有人來調軍械,說是世子的令,小的不敢不從......”
“調去了哪里?”
楊業的刀架在庫吏脖子上,寒光讓對方瞬間面無人色。
“不...... 不知道,只說是運去東門......其他在下就真的一無所知了。”
庫吏的牙齒打顫,話都說不連貫。
楊業罵了聲“廢物”,揮手讓親兵把庫吏拖下去。
與此同時,王猛正在糧倉搜查。
糧倉的大門敞開著,里面的糧食卻絲毫未動。
只是牆角堆著幾麻袋干糧和水囊,顯然是提前備好的逃亡物資。
他剛從糧倉出來,靴底還沾著倉廩的谷糠,就見親衛頂著風雪奔來。
“都督!城南魏府發現異常,感覺...... 像是有大官要尋短見!”
“魏征?”
王猛心頭一緊,翻身上馬。
“快帶路!”
三騎快馬踏碎街巷的薄冰,直奔城南。
魏府的門虛掩著,門環上還掛著去年的舊燈籠,被風雪撕得只剩半片紅綢。
楊業先到一步,此刻正站在階下。
手里捏著半截從門縫里撿到的奏章草稿,見王猛趕來,揚了揚手里的紙。
“你自己看,這老東西是鐵了心要殉節。”
王猛接過草稿,紙上的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臣魏征泣血再諫︰棄城則失民心,守晉陽方有一線生機......”
墨跡被淚水暈開了大半,末尾 “若世子執意棄民而逃,臣願留此以謝百姓” 幾個字,在風雪里看得人心頭發沉。
“進去!”
王猛推開虛掩的大門,院內的積雪沒到腳踝,只有一串淺淺的腳印從院門通向正屋書房。
他大步跨進書房時,迎面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
房梁上懸著根磨得發亮的麻繩,繩結打得又快又死。
魏征正站在書案旁的木凳上,雙手攥著繩結。
花白的胡須在寒風里抖得厲害,只要腳下稍一用力,便是生死兩隔。
書房里冷得像冰窖,唯一的燭台擺在案頭。
火苗被從窗縫鑽進來的風雪吹得忽明忽暗,映得牆上“致君堯舜”的匾額搖搖欲墜。
案上還攤著未寫完的文稿,硯台里的墨凍成了硬塊。
旁邊堆著七八封奏折草稿,最上面那頁寫著“勸世子守晉陽書”。
字里行間滿是懇切,卻被紅筆批了個大大的 “迂腐”。
“魏先生!”
王猛低喝一聲,聲音撞在書架上,驚得幾卷舊書從架上滑落,在地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魏征渾身一顫,緩緩轉過身。
他的官袍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
平日里束得整齊的發髻此刻散亂著,幾縷白發貼在汗濕的額角。
看見王猛時,他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被決絕取代。
“王都督來得巧,在下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你正好做個見證。”
“見證什麼?見證你這位才子,被一根麻繩吊死在自己書房里?”
王猛往前兩步,目光掃過案上的草稿。
“李建成帶著親兵跑了,把滿城百姓和你這苦勸他守城的老臣扔下,你卻要替他殉節?這道理講得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