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傳來 “轟隆” 一聲悶響 。
不是木柴燃燒的 啪聲,是硫磺炸開的震響!
“不好!”
他的血瞬間沖上頭頂,幾乎要從喉嚨里嘔出來。
那處不僅堆著糧草,還藏著他讓親衛營偷偷囤積的三十壇硫磺 。
原是想等楊五郎突圍時,用火箭引燃硫磺制造煙幕,反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這事他連裴寂都沒說,只告訴了最親信的三個親衛頭領,楊六郎怎麼會知道?
“看來,你藏在鐵礦窯里的硫磺還不少。”
楊六郎的聲音像淬了冰,順著風鑽進他耳朵。
“我右路的弟兄不僅帶了火把,還帶了硝石。硫磺遇硝石,燒起來可比糧草熱鬧多了 。”
“你听听,那是你的親衛營在哭吧?”
薛萬徹果然听見火光那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混著硫磺燃燒的刺鼻氣味,連風雪都壓不住。
他看見幾個渾身是火的人影從窯里沖出來,沒跑兩步就倒在雪地里。
火團在雪地上滾出幾道焦黑的痕跡,很快被青藍色的濃煙吞沒。
更要命的是,硫磺炸開的氣浪掀飛了旁邊的油桶。
火舌舔著流淌的火油,順著暗溝往鎖喉峽這邊蔓延。
暗溝里原本埋著的竹簽,此刻成了引火的干柴,一道火線像紅色的毒蛇,正往他主力部隊的腳邊爬來。
“將軍!暗溝著火了!”
偏將張武的哭喊帶著絕望,“咱們的退路...... 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薛萬徹這才明白“掏心”是什麼意思。
燒糧草,是斷他的生路;燒硫磺,是毀他的殺招。
引火油順著暗溝蔓延,是要把他這兩萬人馬困死在鎖喉峽的窄谷里,連投降的余地都不留。
“楊六郎!你好狠!”
他攥緊刀柄,指節被凍裂的傷口滲出血,在刀柄上凝成暗紅的冰。
盾陣後的楊六郎卻像沒听見,只是對崖頂揮了揮手。
鷹嘴崖上的紅旗晃了晃,立刻有十幾捆浸了油的柴草順著繩索滑下來。
被右路的士兵接住,扔進蔓延的火海里。
青藍色的火苗“騰”地躥高丈余,把半個天空都染得發綠。
“這還不算完。”
楊六郎的笑聲裹在硫磺燃燒的嗆人煙氣里,像冰碴子刮過鐵甲。
他勒轉馬頭,亮銀甲上的冰稜被青藍色火焰映得泛著妖異的光。
槍尖挑起的紅綢在風雪里繃得筆直,竟像在丈量薛萬徹與死亡之間的距離。
“薛萬徹,你只剩兩條路走。”
他抬手指了指右側那道沖天的火牆,青焰正順著暗溝往峽口蔓延。
火舌舔過之處,凍土都在滋滋冒白煙。
“要麼站在這里等著火牆漫過來,讓你的甲冑和骨頭一起燒成灰 —— 我听說硫磺燒過的東西,連野狗都不啃。”
說到這里,他突然策馬往前兩步。
玄色騎兵陣隨之而動,鐵蹄踏碎冰殼的脆響從四面八方涌來,像無數把錘子在敲薛萬徹的耳膜。
“要麼,就帶著你剩下的人試一試沖陣。”
楊六郎的槍尖緩緩掃過眼前的戰場。
每指一處,那里的鎮山軍便齊聲低吼,甲葉踫撞聲匯成驚濤駭浪。
“看見左路那道鐵鏈屏障了嗎?我在中間留了缺口,你都可以試著沖一沖!”
薛萬徹順著他的槍尖看去,見鐵鏈盡頭有段空隙。
空隙外站著兩排重甲兵,盾牌上的尖刺在火光里閃著冷光,像一群伏在雪地里的狼。
而更遠處,密林邊緣隱約露出玄色騎兵的剪影,至少有數千人之多,馬蹄刨雪的聲音沉悶如雷 。
仿佛是一柄柄等著收割逃兵的刀。
“別以為我在唬你。”
楊六郎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火牆的 啪聲。
“這一次,我帶來的三萬五千兵馬,此刻全在這鎖喉峽外候著。”
“左路五千騎兵守著缺口,專砍落馬的潰兵;中路一萬重甲兵列著盾陣,你的人沖一次,就得多填一層尸體;至于右路……”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薛萬徹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讓五哥帶弓弩手佔了鷹嘴崖,你的人往哪跑,他的箭就往哪落。”
薛萬徹猛地攥緊刀柄,指節凍裂的傷口滲出血珠,在冰冷的鐵柄上凝成細小的血冰。
他看見自己麾下的老兵正用身體抵住盾陣,趙二柱的尸體被長戟挑在半空,凍硬的手指還保持著握矛的姿勢。
而裴寂帶來的府兵早已沒了隊形。
有人跪在雪地里哭嚎,有人抱著頭往火牆反方向鑽,卻被鎮山軍的箭雨釘在地上。
尸體摞著尸體,像一截截被砍斷的柴木。
“三萬五千……”
薛萬徹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火烤過的麻繩。
他原本人馬就已不足一萬,經此一燒一沖,能戰的只剩五千不到。
這點人沖出去,不過是給對方的戰功簿添幾行字。
至于裴寂帶來的一萬援軍,能指望的又有幾人?
“選吧。”
楊六郎重新戴上頭盔,頭盔落下的瞬間,最後一絲笑意也被遮住,只剩鐵一般的冷硬。
“是燒成灰,還是變成雪地里的爛肉 。”
“你的時辰不多了,火牆再過一炷香,就要漫過你腳邊的暗溝了。”
話音剛落,右路的火牆突然 “轟” 地炸開。
一團青藍色的火團騰空而起,帶著刺鼻的硫磺味落在薛萬徹身後不遠的地方。
雪地里頓時騰起一片火霧,幾個躲閃不及的親兵瞬間被裹住。
慘叫聲被濃煙掐斷,只留下幾團扭動的火球,很快就縮成焦黑的炭塊。
薛萬徹的戰馬受驚人立而起,他死死勒住韁繩,看見楊五郎麾下將士正把更多浸了油的柴草往火牆里扔。
青藍色的火焰越燒越旺,已經像一道活的屏障,把鎖喉峽徹底變成了甕城 。
而他,就是那甕底注定被碾碎的螻蟻。
“薛萬徹,或者我再給你一條路。”
就在太原軍所有人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穿之時,楊六郎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降!”
這個字砸在雪地里,竟比硫磺炸開的悶響更震人。
鎖喉峽里瞬間靜了,只有火牆 啪的燃燒聲和遠處戰馬不安的刨蹄聲。
薛萬徹身後的親兵們僵在原地,握著刀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 。
他們听見自己的心跳撞在凍硬的甲片上,發出倉皇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