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冰冷、濕滑、黏膩……幾乎可以用任何負面詞匯去形容它的聲音，讓我在瞬間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即便我現在連“身體”都沒有。
但我害怕的不是那個聲音，而是它不停重復著的那個短語——kakuudaa。
我第一次听到這個短語，是某次進入“鬼地震夢境”的時候，從臨死前的索菲婭口中听到的。
當時她的狀態非常詭異，就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死死攥住，而在她掙扎著留下了幾句話之後，就被那雙看不見的手、硬生生的扯掉了頭。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那個詭異的場景，是“吉迪姆”通過寄生在 索菲婭體內的紅蟲來完成的，而我在之後見到的、和“吉迪姆”有關的“肉樹”，也在不停的重復那個短語。
種種的跡象和關聯，讓我把這種語言和“吉迪姆”聯系起來，至于它的含義，我也做過不少研究，試過希臘語、拉丁語和阿拉伯語，最後才側重發音更相似的甦美爾語。
不過當時我能用作研究的，只有一段記憶里的、模糊的“听感讀音”，所以無論我嘗試過多少個語種，都不敢保證結果的完全準確——直到這次。
這一次，作為高維生命的我沒有身體，更沒有系統性的听覺器官，那個濕滑黏膩、充斥著陰冷氣息的聲音，是直接在我的意識里響起來的。
而在排除了耳朵、鼓膜、听覺神經這些部分的參與後，我可以得到最直觀、也是最精準和細致的听感。
不夸張的說，我甚至能從每一個音節的變化，想象出空氣被擠出寬敞的胸腔、又被振動的聲帶逐層分割、最後流過那張滿是黏液的口腔的景象。
所以我幾乎立刻發現，它的發音和我以前研究過的、甚至以前听過的都不一樣——我記憶中的發音是沒問題的，差別在于停頓的時機和語速。
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差別。
要知道絕大多數的古語言，由于當時的人體構造限制，其發音都具備一定的黏著語特征，尤其是它們的短語或者詞組，在我這種外人听來極難分辨。
就拿“kakuu daa”和“kakuu daa”來說，兩種只有細微差別的停頓方式，就能讓整個語句的含義發生變化，而這種差異別說很難听出來，就算能听出來也未必能記住。
幸好現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因為又出現了一個更尷尬的問題——我精準記住了它的發音，可是我卻翻譯不了。
甦美爾語、至少是我掌握的甦美爾語，無法對這個詞做出精準翻譯，至于那部分高維生命的認知……那里面大概都沒有“語言”這個概念。
不過這也算是正常情況，畢竟它出現在這個高維空間，其含義肯定不是人類、甚至只是一部分人類的語言能理解的。
所以我也沒有太過糾結，畢竟現在最緊要的，已經不是那句“ka kuu daa”了。
在我陷入驚詫的時候，那群詭異的、仿佛某種病理切片一樣的眼楮，還在不斷地從空間里生長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出現”的過程，或許是因為此時的我、是作為高維生命存在的，所以我還比之前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它們不再是那種仿佛二維的、幾乎沒有厚度的薄薄一片，而是帶著一種朦朧的搖曳拖影，就像從紗布里擠出的軟泥一樣，隨著前頭那些“眼楮”的活動、留下一道道扭曲著的蠕動軌跡。
如果我此刻只是人類，大概會以為這是某種集群式的軟體動物，但我現在還具備高維的視角和認知，所以我能清楚的認識到，那是那些眼楮、在不同時間里留下的“世界線”。
那是“狹義相對論”里的一個概念，即四維時空中，一個物體的整體歷史——也就是它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所形成的一條連續不斷的線或曲線，就是它的“世界線”。
它代表了這個物體、在四維時空中的“一生”。
如果以極小的時間單位——比如“飛秒”為刻度，將這一整條“世界線”分割成無數的“切片”、再把它們按照順序組合起來，就形成了我此刻看到的這種景象。
像是延遲拍攝所形成的拖影、又或是教科書上標識拋物線的小球——它們本質上都是同一個物體，只是處于不同的時間而已。
不過我此刻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想要形成我所看到的這幅景象，理論上無論是我、還是那群詭異的眼楮，都必須要跳出“四維”之外、從更高的維度進行觀察。
更關鍵的是，那些眼楮是突然出現的，而不是本就存在的物體所形成的“時空切片”，所以我更傾向于、那是某種來自更高維度的“降維投影”。
換句話說，這群“眼楮”來自一個比我更高的維度，所以它能隨意降臨到我的“世界”、也能隨意的在我的意識里……
“ka kuu daa……”
又一聲濕冷黏膩的混響，從我的意識深處里滲了出來，像一只浮尸的手攥著我的神經，讓我不存在的身體都泛起了陣陣冰涼。
“你……是誰？”
我盡量安撫著驚惶的神經，在意識里發出了這個疑問，可是那群眼楮卻不為所動，只是像一群驚恐的蝌蚪那樣胡亂震顫著、將我從里到外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 niggig……”
濕冷黏膩的混響像一團爛泥，裹住我的同時還貪婪吸吮著我的溫度——不過這次我听懂了，因為它說的是甦美爾語。
病態的、骯髒的、邪惡的靈魂，就是那群眼楮在反復檢視我之後，所給出的最終評價。
我隱約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麼，但它似乎不想給我太多思考的時間。
那只浮尸一樣冰冷的、緊緊攥住我的“手”驟然一緊，隨後我的視界、甚至可能是我的“世界”就熄滅了。
……
黑暗，仿佛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像是冬夜里掉進冰窟窿的溺水者，濃郁的黑暗幾乎瞬間就將我吞沒，唯一的區別是我現在並不覺得寒冷……屮，還是挺冷的。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陣寒風，夾著凍成冰晶的雪花、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
我不自覺的縮了縮腳，又把身上破爛的軍大衣緊了又緊，這才算是感覺到了一點溫……等會兒，哪兒來的軍大衣？
突然的疑惑讓我不由得睜開眼楮，緊接著我就宕機似的愣在當場。
那片廣袤而又虛無的空間不見了，那些扭曲的、意味不明的畫面也不見了。
暖色的路燈光亮，漫過橋沿落在我的身上，而我正裹著一件破爛的軍大衣、蜷縮在橋洞底下的紙殼堆里……看起來就像個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