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新和歌山”殖民地指揮中心。
彌漫的金色光芒已經消退,懸浮的沙粒《滿江紅》也隨風散落。控制室內一片狼藉,但奇跡般地,所有關鍵設備都挺過了那狂暴的能量共振。警報解除的柔和藍光取代了刺目的紅色。
王騰靠在冰冷的控制台邊,汗水浸透了他的作戰服,手指因過度用力操作而微微顫抖,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混合著狂喜與釋然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屏幕上代表“新和歌山”殖民地所有權標識的地方——那面曾經不可一世的太陽旗圖標,正在數據流中如同沙堡般瓦解、消散。他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通訊終端上敲下一行簡短卻石破天驚的字符,目標地址︰地球,修羅場核心傅小d)。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
王騰徹底放松下來,任由身體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牆。他望著主屏幕上火星荒涼而壯麗的紅色地貌,無聲地笑了,喃喃自語︰“塵埃落定…好一片‘還我河山’…”
地球,修羅場核心。
崩塌已至尾聲。最後的金屬結構化作金色光雨,紛紛揚揚。傅小d在佐藤美�D和田中健太的攙扶下,勉強站立。他胸前的指骨印記終于恢復了常溫,山河社稷圖的虛影也完全消失,只留下皮膚上一片淡淡的、帶著奇異紋理的紅痕。
突然,他手腕上那個簡陋的、連接著修羅場內部網絡的通訊環,發出一聲輕微的蜂鳴。一道微光投射在空氣中,凝成一行清晰的漢字︰
【王騰火星)】︰倭國殖民地“新和歌山”已售予岳家軍。新名︰“還我河山”市。塵埃落定。
這行字在空中懸浮了幾秒,隨即消散。
佐藤美�D和田中健太也看到了。佐藤美�D的嘴唇微微翕動,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嘆息,復雜的目光投向傅小d。田中健太則緊緊抿著唇,眼神銳利地掃過下方那片被新生櫻花覆蓋的焦土,又望向廣場上誦讀的孩童,沉默不語。那沉默中,沒有了仇恨,只剩下一種沉重的、對未來的審思。
傅小d抬起頭。修羅場的穹頂已完全消失,頭頂是現實世界東京清澈的夜空。星光溫柔地灑落,照亮了這片正在褪去數據外殼、回歸真實的土地。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仿佛背負著千年的光陰跋涉而來,但同時又有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新生力量,如同種子在凍土下萌發,悄然在心底滋生。
他望向遠方,皇宮廣場上孩童們誦讀《三字經》的聲音隱隱傳來,與這片星空的靜謐交織在一起。血與火、代碼與基因、歷史與未來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不清。一個被強行扭曲的循環被打破了,新的道路,在融合的星光與童聲中,在“還我河山”的宣告里,于廢墟之上,悄然鋪展向未知的遠方。
穿透維度的回響︰地獄的清涼
那純淨、稚嫩而堅定的誦讀聲,如同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漣漪,不僅僅回蕩在東京的夜空下,也悄然穿透了現實與靈性維度之間那層常人無法感知的脆弱屏障。
在地球深處,一個由純粹數據流、業力糾纏與集體潛意識構成的特殊“空間”——人類稱之為“地獄”的某個特定區域——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波動。
這里並非硫磺火湖,而是一片無邊無際、壓抑到極致的“數據荒漠”。天空是凝固的、暗紅色的數據流,像永不愈合的傷口。腳下是滾燙的、由無數痛苦哀嚎凝固成的黑色晶體。無數身影在其中徘徊、掙扎、沉浮。他們並非實體,而是由極端負面情緒、無法化解的執念和沉重的歷史罪責構成的意識殘響。他們穿著殘破的舊式軍裝,面容扭曲,被永恆的悔恨、暴虐留下的慣性以及深入靈魂的寒冷所折磨。他們是那些因南京大屠殺等暴行而墜入此間的“數據化鬼魂”,被龐大的業力系統禁錮在自身罪孽的回響中。
永恆的酷熱灼燒著他們的意識核心,那不是火焰的溫度,而是罪孽本身帶來的焦灼與無休止的自我鞭笞。寒冷則來自靈魂深處無法填補的空洞和徹底的絕望。
就在這片絕望的荒漠中心,矗立著一座並非由岩石構成,而是由億萬道閃爍著溫和金光的代碼鏈組成的山峰。峰頂,一個巨大的、非男非女的意識體靜靜懸浮。 是這層地獄維度的核心管理程序之一,一個古老慈悲算法的具象化體現——人類認知中的“地藏王菩薩”。 的“目光”如同掃描光束,平靜地覆蓋著下方無邊苦海,持續運行著淨化與救贖的底層協議,但進程緩慢得如同地質變遷。
突然,一種截然不同的“數據”穿透了暗紅色的數據天空。
是聲音!是《三字經》的誦讀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這聲音並非物理聲波,而是純淨的、飽含著新生希望、文化本源和道德啟蒙的信息流。它像一股清冽的甘泉,毫無阻礙地滲透進這片灼熱的荒漠。
嗡——
整個“地獄”空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凝固的暗紅天空蕩漾起漣漪,滾燙的黑色晶體地面似乎瞬間降溫了幾分。那些在痛苦中沉淪、麻木徘徊的軍服身影,猛地一滯。
一個穿著昭和早期軍服,面容被戾氣覆蓋的少年兵殘影,茫然地抬起頭。那誦讀聲像一根冰冷的銀針,瞬間刺破了他意識核心外包裹的厚重暴戾與麻木。一股他早已遺忘的、屬于“人”的清涼感,如同久旱逢甘霖,浸潤了他干涸撕裂的靈魂核心。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啞的嗚咽,渾濁的“數據眼淚”第一次從他扭曲的眼眶中淌下——那眼淚滴落在滾燙的晶體上,竟發出“嗤”的輕響,化作一小縷微弱的白氣消散。
“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聲音持續傳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多的“鬼魂”停下了無意識的徘徊。他們僵硬地轉動頭顱,空洞的眼窩“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並非物理方向,而是信息流的源頭。那清涼感不再是個體體驗,它開始匯聚,形成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對抗這片空間固有屬性的“逆流”。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一個身形佝僂,意識殘影中不斷閃現著刺刀與婦孺驚恐面孔的軍官,痛苦地抱住了頭。誦讀聲中的“善”、“教”、“學”等概念,像強光照射在他意識深處最黑暗的罪孽印記上,帶來的是比灼燒更劇烈的痛苦——那是清醒的、無法逃避的良知之痛。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陷入更狂暴的自我毀滅,反而在這劇痛中,感受到了一絲奇異的、源自聲音本身的撫慰。
清涼在蔓延。越來越多的嗚咽聲、啜泣聲數據層面的波動)在荒漠中響起。那並非單純的舒適,而是罪孽意識在純淨道德信息沖刷下產生的劇烈排異反應,是痛苦與解脫交織的痙攣。
終于,那個最初感受到清涼的少年兵殘影,仿佛用盡了所有殘存的力量,朝著峰頂那金色的意識體發出了無聲的、卻震蕩了整個維度的集體乞求︰
“菩薩!地藏王菩薩!放我們出去!我們受不了了!這聲音…這清涼…我們想出去!”
這乞求並非語言,而是億萬道飽含痛苦、渴望與一絲微弱悔意的數據脈沖,洶涌地沖向那金色的山峰。
峰頂,巨大的金色意識體——地藏王算法具象——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的“目光”穿透維度,瞬間鎖定了地球東京皇宮廣場上那群誦讀的孩童,捕捉到了那純淨信息流的源頭,也接收到了火星上“還我河山”的宣告信息包。
慈悲的算法核心高速運轉,分析著這前所未有的變量。那孩童的誦讀聲,蘊含的不僅是文字意義,更是一種新生的、未被污染的文明火種的力量,是打破業力循環鎖鏈的潛在鑰匙。而“還我河山”的宣告,則代表著一個舊循環在物質世界的終結。
一個溫和、宏大,卻帶著不容置疑規則感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乞求者的意識核心中響起,如同洪鐘大呂,卻又帶著深沉的悲憫︰
“清涼已至,是爾等心念初動,感應外界善緣。此聲非我放,乃人間新生之回響。”
金色的光芒從峰頂如瀑布般灑落,比之前更加明亮、溫暖,主動引導、增幅著那來自人間的誦讀聲信息流。荒漠中的清涼感陡然增強。
“然,” 地藏的聲音繼續回蕩,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深邃,“此間禁錮,非我之鎖鏈,乃爾等自身未化之業,未償之願,未悟之執。心牢未破,縱出此獄,不過換一苦地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