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把我從里到外都看透,看看我這副“不安分”的模樣,到底藏著什麼心思,是不是覬覦著本就屬于他的儲君之位。
每當我腰間別著父皇賜的七星佩劍,那劍鞘是鯊魚皮做的,上面嵌著七顆小小的珍珠,是父皇平定北境時所得的戰利品。
案上攤著剛讀了一半的《孫子兵法》,他的目光掃過來,總會藏著點若有似無的輕蔑。
像在看一件擺錯了地方的擺設本該放在閨閣妝台上的描金瓷瓶,偏要硬生生擺在御書房的議事案前。
透著一股不合時宜的荒唐,甚至有些礙眼。
有次我捧著策論去找父皇,恰好踫到他從御書房出來,他瞥了眼我手里的稿子,嘴角扯了扯。
“皇妹倒是清閑,還有心思琢磨這些‘無用之物’。”那語氣里的輕慢,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
我越發不敢靠近他,連晨昏定省的請安都想隔著三丈遠。
每次去他的承乾宮,都像踩在薄冰上走路,腳下的金磚涼得硌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行禮時我低著頭,余光瞥見他衣擺上繡得精致的龍紋。
那龍紋用的是盤金繡,每一片鱗甲都繡得栩栩如生,是甦繡名師花了三個月才繡成的。
金線在光線下閃著冷光,心跳就忍不住發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哪句話、哪個動作惹他不快。
心底的不安像後院里沒人管的藤蔓,順著牆根爬滿了整個心口,枝椏還往骨頭縫里鑽,卻偏生說不出緣由。
他沒罵我,沒罰我,甚至偶爾還會讓宮人給我送些新奇玩意兒。
西域進貢的琉璃珠,在陽光下能折射出七彩的光,握在手里涼絲絲的。
江南織造的雲錦帕,摸起來軟得像雲絮,上面繡著成片的海棠花。
可這些東西,再也沒有從前他塞給我木鳥時的溫度,那眼神里的疏離,比任何重話都傷人。
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割著從前那些一起折桃花、堆雪人、分享小秘密的情誼,割得血肉模糊,疼得人喘不過氣。
後來我才慢慢品出味來那眼神里藏著的,是對“女子”二字刻在骨子里的輕賤。
他覺得我就該困在雕花繡樓里,捏著細針繡鴛鴦帕子,說著“夫君安好、公婆康健”的溫軟話。
不該在練武場里把自己弄得一身汗味,握著長槍揮得虎虎生風,還把裙擺扎在腰里。
那是凌霜教我的法子,說這樣練槍更利落,可在他眼里,卻活像個沒規矩的鄉野丫頭。
更不該踫那些關乎兵戈、朝政的“男子之事”,仿佛我多翻一頁兵書、多練一套劍法,都是對他規矩的冒犯。
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反面教材,是在痴心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有次宮宴,舞姬跳完《霓裳羽衣舞》,他看著我,忽然說“皇妹要是能學學這個,倒比舞槍弄棒體面得多。”
我手里的酒杯差點沒拿穩,酒灑在裙擺上,涼得像冰。
而我竟也在他日復一日的打量里,悄悄生了些自卑。
夜里對著銅鏡,看著自己挽著男子樣式的發髻——那是凌霜幫我挽的,說這樣練槍時頭發不會散下來。
穿著便于活動的墨色勁裝,指尖還留著練槍磨出的薄繭,指腹上是拉弓留下的硬痕,忽然就覺得有些難堪。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我真的太出格了?是不是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
像後宮里那些妃嬪一樣,描著精致的遠山眉,穿著繡滿纏枝蓮的襦裙,裙擺拖在地上能掃過金磚上的灰塵。
把“溫婉賢淑”四個字刻在臉上,連走路都要輕得像踩在棉花上。
說話細聲細氣,不敢大聲笑,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更不敢去踫那些“不該踫”的東西?
試著學女紅那日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指尖發疼,連心里都堵得慌。
晚晴找來了宮里最好的繡娘教我,繡娘捧著一匹素白的軟緞,說“公主初學,就繡朵蘭草吧,簡單又雅致。”
我素日里握慣了長槍、執慣了劍柄的手,骨節本就比尋常女子粗些,指腹還有練箭留下的硬繭。
捏著那根細如牛毛的繡花針,竟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連穿針引線都要費上好半天勁。
線剛穿進去,手一抖,針就掉在了地上,滾到了桌腳,晚晴蹲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把那根亮晶晶的針撿起來。
反復好幾次,指尖都被線勒得發紅,隱隱作痛。
好不容易開始繡蘭草的葉子,那針卻像跟我過不去似的,專挑皮肉扎。
不過半個時辰,我的指尖就添了好幾個血珠,滲出來的紅落在素白的軟緞上,像極了春日里被風吹落的桃花瓣。
可這“桃花瓣”一點都不美好,只剩鑽心的疼。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卻倔強地不肯讓它掉下來,我不想讓繡娘覺得,我連這點“女子該做的事”都做不好。
就在這時,晚晴端著剛做好的桂花糕進來,見了我這模樣,手里的托盤“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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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糕撒了一地,金黃的糕體裹著碎糖霜,滾到了我的腳邊。
她的眼圈當即就紅了,一把奪過我手里的針線扔在桌上,聲音都帶著哭腔。
“公主,您這是何苦為難自己啊?咱們不做這個了!
您要是喜歡帕子,奴婢這就去內務府要最好的雲錦,讓宮里最頂尖的繡娘給您繡。
繡娘的手巧著呢,能把孔雀繡得像活的一樣!
您這雙手是握槍的、是寫字的、是能幫陛下分憂的手,不是用來捏這繡花針受委屈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袋里掏出一塊繡著蘭草的帕子。
那是她自己繡的,針腳細密,蘭草的葉子透著靈氣。
小心翼翼地給我擦指尖的血珠,動作輕得像怕踫碎了我,可她的眼淚卻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心都揪了起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軟緞的血珠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自那以後,我的寢宮里就再也沒見過繡花針的影子。
晚晴把那些絹帕、絲線、繃子都收進了樟木箱的最底層,還悄悄上了鎖,鑰匙被她藏在了自己梳妝盒的最里面。
那梳妝盒是母後賞她的,上面雕著纏枝蓮紋,還瓖著小小的瑪瑙。
她對我說“公主,您本就不該是做這些的,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您喜歡練武、喜歡讀書,那就去做,奴婢跟著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跟著您!
誰要是敢說閑話,奴婢就跟他理論去,絕不讓您受半分委屈!”
有晚晴這樣的貼心人在身邊,我倒也樂得自在,日日揣著父皇特許的令牌,往皇家練武場跑。
那令牌是用象牙做的,上面刻著我的名字,還有父皇的御印,是父皇親手交到我手里的。
他拍著我的肩笑“吾家沅禾有武將之風,不必拘著那些規矩,將來父皇的江山,還要你和你皇兄一起守呢。”
父皇的掌心很暖,拍在我肩上的力道很足,像給我注入了一股底氣。
練武場里有一隊特殊的將士,是錦瑞昭王親手訓練的“蘭影衛”。
昭王是寧朝唯一的異姓王,當年曾跟著皇爺爺和父皇征戰沙場,據說她年輕時能單手舉鼎,還曾在亂軍中救過父皇的命。
她一身武藝超群,性子也爽朗得像個男兒,宮里的人大多都怕她。
有次一位貴妃因為她“不懂規矩”說閑話,被她堵在宮道上懟得說不出話。
可她對我卻格外好,總說“沅禾這性子,像我,有闖勁,將來錯不了。”
她還會給我帶戰場上的小玩意兒,比如染著血跡的箭鏃。
說“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時用的,留著給你做個念想,讓你知道練武不是鬧著玩的。”
這些將士個個身手利落,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腰間佩著鋒利的短刀。
刀鞘是黑色的,上面纏著暗紅色的布條,是為了防滑。
腿上綁著利落的綁腿,眼神清亮得像山間的溪水,沒有後宮女子的怯懦和算計,也沒有朝臣的阿諛和虛偽。
她們看我的眼神里,只有平等和友善,訓練時會喊我“沅禾”,而不是“公主”,讓我覺得格外安心。
她們從不像皇兄那樣皺著眉看我,教起槍術來盡心盡力,毫無保留。
領頭的將士是凌霜,听說曾是母後的貼身護衛。
當年母後在獵場遇襲,是她擋在母後身前,胳膊上挨了一箭,至今還留著疤痕。
她一手槍法出神入化,在戰場上殺過不少敵人,是個實打實的英雄。
她會手把手地糾正我握槍的姿勢,她掌心的繭子比我的還厚,磨得我手背發癢,卻依舊耐心十足。
“沅禾,握槍要穩,發力在腰不在臂,你看,這樣轉腕——
對,就是這樣,槍尖才能刺得準、刺得狠,才能在戰場上保護自己,也保護身邊的人。”
在對打訓練時,她也從不會因為我是公主就手下留情。
槍尖掃過我耳畔時帶起的風,裹挾著汗水的咸澀和泥土的氣息,比後宮里那些燻香、脂粉的味道清爽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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