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里的日子,像滴入浩瀚汪洋的一滴墨,緩慢暈開,卻難以改變整片海域的顏色。半年光陰,就在沈穗兒日復一日的“靜養”、偶爾“試毒”、以及那無人知曉的蠱術修煉中,悄然滑過。
在旁人眼中,冷宮徹底成了一潭死水。
皇帝自那次“夜探失敗”後,似乎真的將沈穗兒徹底遺忘。
不再有詢問,連象征性的筆墨供給都成了內侍按舊例執行的例行公事,再無特殊關照。這落在後宮眾人眼里,便是聖心已徹底收回、沈穗兒再無翻身之日的鐵證。
最初因“血經”和“發瘋”帶來的關注與議論,漸漸平息。妃嬪們失去了盯梢這座荒廢宮殿的興趣,畢竟,一個注定老死其中、並且似乎真的瘋癲了的棄妃,已不配成為她們的對手或談資。
她們的視線,很快重新投回了那流光溢彩、永遠不乏新鮮話題的真正舞台——皇帝的身邊。
新一輪的勾心斗角如火如荼地展開。
誰新得了賞賜,誰在宴會上出了風頭,誰的父親兄弟在朝中得了提拔,誰又因一句話惹了聖心不悅…
細小的波瀾在後宮這片永不平靜的湖面上蕩漾開來,吸引著所有的注意力。
人們總是善于遺忘,尤其是對失去了價值的過往。沈穗兒這個名字,連同她曾帶來的驚艷、恩寵、以及最後的瘋狂與爭議,正逐漸被新的風波覆蓋,褪色成一段模糊的宮闈舊聞。
冷宮,愈發像一座被時光遺忘的孤島。
然而,無人知曉,這座孤島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沈穗兒的臉色逐漸恢復,並非紅潤,而是一種玉石般的冷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內斂的生機。
她的眼神愈發沉靜,偶爾流轉間,會掠過一絲極淡的幽光,那是與諸多毒物乃至更詭譎之物長期相伴後留下的微妙痕跡。
阿顏依舊定期“當值”,送來不易察覺的“補給”。冷宮院落里,那些看似雜亂生長的草木,形態越發奇異,散發的氣息也愈發難以捉摸。
夜間,偶爾會有極其細微的、 的異響,並非鼠蟻,而是更危險的存在在活動。
藏情之依舊時常出現,他的態度復雜難辨。有時依舊冷嘲熱諷,試圖激怒沈穗兒,看她失控;有時卻又會在她因試毒而明顯虛弱時,帶來一些真正有助于緩解反噬的藥材,雖然總是以極其惡劣的態度扔給她;有時,他只是遠遠地看著,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什麼。
沈穗兒照單全收。
嘲諷,她淡然以對;藥材,她默默使用;他的窺探,她視若無睹。
外界的遺忘,正是她所求的屏障。無人關注,才好暗中生長。半年的沉寂,非是認命。
耐心,是她最不缺的東西。
冷宮偏殿,午後的陽光透過破窗,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沈穗兒正屈膝坐在地板上,指尖輕撫著一只通體黝黑、尾鉤森然的毒蠍。那蠍子在她指間異常溫順,仿佛不是劇毒之物,而是家養的小寵。
藏情之抱臂倚在門框上,冷眼瞧著這一幕,心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又涌了上來。她對這毒物倒是比對人還好。
他眸色一暗,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彈,一縷極細的勁風精準地打在那毒蠍的尾鉤上!
毒蠍受驚,本能地猛地一蟄,毒刺瞬間刺入沈穗兒瑩白的指尖!
“嘶……”沈穗兒輕輕抽了口氣,蹙眉看向瞬間泛起烏青的手指。
藏情之嘴角剛勾起一絲得逞的冷笑,準備看她如何手忙腳亂地解毒或是痛苦不堪。
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只見那方才還凶悍無比的毒蠍,竟像是被什麼更恐怖的東西反噬一般,身體猛地一僵,隨後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竟直接從沈穗兒指間跌落在地,八足蹬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死了。
被沈穗兒的血毒死了。
沈穗兒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那點烏青,又看了看地上死透的蠍子,臉上不見絲毫驚慌,反而緩緩抬起頭,看向門口一臉錯愕的藏情之。
她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聲低柔,帶著一絲奇異的玩味。她用那根被蟄傷、微微腫起的指尖,虛點了點地上蠍子的尸體,目光卻盈盈落在藏情之臉上,語氣輕緩,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內容卻淬著冰冷的毒
“藏情之,你看這蠍子……”
“像不像你呀?”
藏情之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夾雜著滔天怒意直沖頭頂!
像他?
像他一樣,以為能傷到她,最終卻自作自受,反被她輕易碾死?!
“沈、穗、兒!”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周身戾氣暴漲,“你找死!”
沈穗兒卻毫無懼色,甚至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暴怒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枚銀針,刺破指尖,擠出幾滴顏色已然恢復正常、卻依舊帶著淡淡異香的血液。
“玩笑而已,何必動怒?”她語氣輕松,仿佛剛才那句能氣死人的話不是出自她口,“你看,我都沒事。倒是可惜了這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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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死蠍,惋惜地搖搖頭“徒有凶悍,不知分寸,死了也是活該。”
字字句句,听著像說蠍子,卻像無形的針,精準地扎在藏情之的心頭。
藏情之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掐死這個總能輕易點燃他怒火的女人!可他看著她那副雲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再看看地上那死得透透的蠍子……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再次席卷了他。他發現自己又一次,在她面前,落得了和那只蠍子一樣的下場,挑釁,反噬,自取其辱。
沈穗兒低頭繼續慢悠悠地處理指尖那點微不足道的傷口。
爭吵不過,算計不過,連武力威懾似乎都成了她眼中的笑話!一種極度挫敗下的惱羞成怒,混合著前世今生的不甘與那股扭曲的佔有欲,轟然爆發。
藏情之猛地制住沈穗兒,不顧她瞬間冷冽的眼神,強行將一瓶軟筋散灌入她口中。
藥力發作極快,沈穗兒只覺得渾身力氣如潮水般褪去,身體軟綿綿地不受控制,連指尖都無法抬起分毫,只能無力地倚靠在身後冰冷的牆壁上,唯有那雙眼楮,依舊清冷銳利。
“沈穗兒,”藏情之的手臂如鐵鉗般禁錮著她,將她牢牢困在自己胸膛與牆壁之間,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耳畔,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恨意與一種無法掩飾的情動,“你真能無動于衷嗎?”
他的指尖帶著灼人的溫度,近乎粗暴地撫過她的臉頰、脖頸,所過之處,激起她身體本能的顫栗,卻無法激起她眼中絲毫波瀾。
他俯首,帶著懲罰意味的吻重重落下,不是纏綿,而是啃噬,如同野獸標記所有物,在她唇上留下刺痛和血腥味。
沈穗兒渾身無力,如同傀儡般任他擺弄調戲,唯有眼神始終冰冷。待他稍稍退開些許,她才極輕地喘了口氣,聲音因藥力和方才的糾纏而微啞,卻字字清晰
“如果是指激怒我,”她直視著他翻涌著風暴的眸子,“你成功了。”
藏情之嗤笑一聲,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語氣充滿了不屑與一種病態的得意“那又怎樣?沈穗兒你能奈我何?”
此刻她全然無力,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間,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憑什麼囂張!
沈穗兒並未掙扎,甚至沒有試圖避開他的鉗制。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深不見底,仿佛穿透了此刻的狼狽與禁錮,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和寒意
“不管你是仙是魔,”她一字一頓,“只要我不死,總有一天,我會踩在你高昂的頭上。”
不是說前世被我踩在腳下嗎?那這一世便也如同前世一般,將他徹底踐踏于腳下。前世有辦法,這一世肯定也有。
藏情之瞳孔一縮,眼底掠過一絲忌憚,隨即被更洶涌的怒意覆蓋“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沈穗兒卻極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冰冷而倨傲。
“機會,”她輕聲糾正,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強勢,“從不是你給我的。”
“是我自己爭的。”
空氣驟然凝固。
藏情之死死地盯著她,仿佛想從她眼中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卻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可怕的自信與決心。
即使身陷囹圄,內力全失,任人宰割,她的靈魂似乎依舊高傲地站立著,從未真正臣服。
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她更用力地禁錮在懷中,仿佛想用這種方式將她碾碎,融入骨血,徹底消除這份令他恐慌的威脅與迷戀。
冷宮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循環。藏情之開始察覺到自身的不對勁。
起初,只是偶爾的心悸。像是有細針在心頭輕輕刺扎,轉瞬即逝,他歸咎于近日情緒波動過大,或是修煉時岔了氣。
但很快,那刺痛變得頻繁而劇烈起來。毫無預兆地,心髒會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這痛楚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一種莫名的空虛和渴望。
“舊傷罷了。”藏情之對自己說,眉頭緊鎖。他試圖運功調息,卻發現內力對此毫無作用,那痛楚源于更深的地方,縹緲難尋。
藏情之盤膝坐在冷宮最僻靜的角落,周身法力流轉,氤氳出淡淡的黑芒。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試圖強行逼出體內那攪得他心煩意亂、心痛難忍的“舊傷”根源。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額角青筋暴起,眼看就要觸及那絲詭異的、盤踞在心脈的異樣感——
忽然,周遭的一切極其輕微地扭曲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被風吹皺。
藏情之猛地睜開眼,驚愕地發現自己剛剛運轉到最關鍵處的法力,竟然倒流了?!
不僅法力倒流,連他這三天三夜耗費的心神、忍受的痛苦,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憑空抹去!
他依舊坐在原地,姿勢未變,但體內法力充盈平靜,就像就像他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開始修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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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給忘了?沈穗兒能使時光回溯。3
“沈、穗、兒!”藏情之瞬間明白過來,咬牙切齒地低吼,猛地看向不遠處窗邊正在插一瓶枯枝的沈穗兒。
沈穗兒仿佛才听到他的聲音,慢悠悠地轉過頭,一臉無辜“藏公子,何事動怒?”她拿起一根形態嶙峋的枯枝,比劃了一下,“可是嫌我插的花……礙著你的眼了?”
藏情之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修煉三天三夜!她一個“時光回溯”直接給他打回原形!
幾日後,藏情之學乖了。他決定不修煉了,就盯著沈穗兒,看她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假意靠在廊柱下閉目假寐,實則神識高度集中,鎖定著殿內沈穗兒的一舉一動。
他感覺到沈穗兒起身,似乎朝他這邊走來。他心中冷笑,屏息凝神,準備在她靠近時驟然發難。
然而,他等了片刻,卻沒等到任何動靜。
不對……
周圍的空氣流速好像變了?光線角度也……?
藏情之猛地睜開眼,只見廊柱更加斑駁腐朽,庭院里的雜草瘋長了足有半人高,屋檐下結滿了蛛網,整個冷宮破敗得仿佛過去了……很多年?
他僵硬地轉頭,看向殿內。
沈穗兒正坐在一張看起來新了不少(相對而言)的桌子旁,慢條斯理地繡花?!
看到藏情之醒來,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歲月痕跡”的溫和笑容“藏公子,你這一覺睡得可真沉,足足三年了。”
藏情之“!!!”
三年?!他不過是閉眼假寐了一會兒!怎麼就三年了?!他下意識探查自身,法力毫無寸進!壽命倒是真真切切地少了三年!
“你……”藏情之指著沈穗兒,手指都在發抖,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穗兒放下繡繃,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關切“藏公子可是睡迷糊了?唉,這三年間,皇帝都選了一次秀了,御花園那棵老槐樹都被雷劈了,物是人非啊。”
藏情之只覺得眼前發黑,頭疼欲裂!這女人!居然用時間快進這種手段!白白浪費他三年光陰!
諸如此類的事情,開始屢見不鮮。
藏情之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古籍,剛看到關鍵處,眼前一花,書頁上的字跡倒著飛速翻動,直接回到了封面!
他精心培育一株用來試探沈穗兒的毒草,眼看就要開花,沈穗兒路過時“不小心”灑了點水,下一秒那花苞瞬間綻放、枯萎、化為飛灰——仿佛走完了它的一生!
他甚至有一次發誓要跟沈穗兒耗到底,不吃不喝盯著她。結果沈穗兒當著他的面,慢悠悠地吃完一盤糕點。
然後……時間快進,已經能闢谷的藏情之差點虛脫!
藏情之徹底沒脾氣了。
他空有一身法力,能翻江倒海,卻拿這詭異的時間操控毫無辦法!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時空滾輪里的倉鼠,拼命奔跑,卻抵不過沈穗兒隨手撥弄一下輪子。努力?修煉?計劃?在沈穗兒面前,都可能瞬間歸零或加速到毫無意義。
“沈穗兒……”他揉著發疼的額角,看著那邊正悠閑給一盆新換的毒草澆水。
心又開始疼了。
有時她正安靜地坐在窗邊看書,側影沐浴在淡金色的日光里,睫毛低垂,神情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近乎柔和的專注。那一刻,心髒的抽痛竟奇異地緩和了些,仿佛被那靜謐的畫面撫慰。
有時,她會在庭院里緩慢地練習一種古怪的步法,身姿輕盈,裙裾微揚,像一只即將翩然起舞的蝶。
當他因突如其來的心痛而扶住廊柱時,她會恰好回眸,目光與他相撞,不閃不避,甚至極淡地、幾不可察地笑一下。那笑意很淺,卻讓他的心漏跳一拍,痛楚混雜著一種陌生的悸動,令他愈發煩躁。
有時他覺得只是在冷宮廊下站了片刻,回過神來卻發現日頭已西斜。有時與沈穗兒無聲對峙了許久,久到度過了數個春秋,但實際上可能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在這種混亂的感知中,他與沈穗兒相處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她會因抄緊手腕酸痛而輕輕蹙眉,無意識地揉著手腕,那細微的脆弱感讓他想抓住她的手,又想狠狠折斷它。
她在雨天望著屋檐滴落的雨水發呆,眼神空茫,仿佛透過雨幕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那種疏離和孤獨,竟讓他生出一絲想要將她拉回的沖動。
她甚至有一次,在他又一次因“舊傷”發作而臉色蒼白時,默不作聲地推過來一盞溫熱的清水。什麼也沒說,但那簡單的舉動,在那詭異的、被拉長的靜謐時光里,顯得格外清晰。
藏情之厭惡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他明明恨她入骨!可為何心髒總在她面前失控?為何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追隨她?
為何那些他本該嗤之以鼻的細微舉動,會在他腦中反復回放?
他將其歸咎于這該死的、反復發作的“舊傷”擾亂了他的心神。
他不知道,沈穗兒正冷靜地操控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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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準了他每一次“舊傷”(蠱毒)發作的時間。
她精心設計每一個看似無意出現的場景、角度、光線,甚至利用自己微弱的時間操控能力,將那些瞬間無限延長、重復、加深印象,如同最精密的心理暗示,一遍遍沖刷著他的認知。
她用自己的血喂養的情人蠱,在他心脈中瘋狂滋長,與這些外界營造的氛圍里應外合,無聲無息地撬開他堅硬的防御。
又是一次劇烈的心痛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藏情之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五指死死摳住心口的衣襟,臉色煞白如紙,冷汗瞬間浸透後背。
沈穗兒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靜地注視著他痛苦扭曲的臉。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藏情之從齒縫里擠出質問,眼底充滿了血絲和懷疑,但他仍固執地認為這是某種他不知道的陰毒手段,而非情動。
沈穗兒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觸踫到他滾燙的額頭。
那一瞬間,撕心裂肺的痛楚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讓人沉淪的安寧與滿足。
藏情之猛地一震,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沈穗兒收回手,眼神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藏情之,”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他喘息著,心底涌起巨大的、不祥的預感。
“你的痛苦,”她微微傾身,靠近他耳邊,如同情人低語,卻吐出最殘忍的話語,“從此,只由我掌控。”
“我讓你痛,你便痛不欲生。”
“我若心情好,”她頓了頓,看著他驟然失血的臉色,繼續道,“你或許能得片刻安寧。”
藏情之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地僵在原地。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驚覺,那些莫名的心動、那些不受控制的關注、那些被拉長的曖昧時光……可能都不是錯覺!
而是一場處心積慮、針對他發動的,最惡毒、最精準的算計!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女人,她依舊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樣,可在他眼中,已化作最恐怖的深淵。
情人蠱,已成。
這場漫長的狩獵,終于到了收割的時刻。
——
夜色深沉,養心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君御澤心頭的陰翳。
他面前御案上攤開的,並非緊急奏章,而是幾張素箋。墨跡是暗衛特有的制式,內容卻關乎那個他無法踏足之地。
透過阿顏每日遞來的密報,沈穗兒的冷宮日常,以一種極其瑣碎的方式呈現在他眼前。
「沈氏今日辰時起身,于院中緩行七圈,面色蒼白。」
「午膳用了半碗清粥,佐菜未動。」
「申時抄錄《心經》三卷,筆力強勁,未有停頓。」
「酉時末,插花枝」
「夜間燭火至子時方熄。」
沒有驚心動魄,沒有怨天尤人,只有日復一日的沉寂與近乎自虐的堅持。
可就是這些枯燥的文字,卻讓他的目光流連不去。他試圖透過這些冰冷的描述,想象她起身時微蹙的眉,喝粥時淡白的唇,抄經時輕顫的腕,枯坐時空茫的眼,嘆息時微不可聞的氣流……
他甚至能想象出燭光下,她伏案書寫時縴細脖頸彎出的脆弱弧度。
可想著想著,他的心猛地一空。
不過半年,僅僅半年而已。
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清晰地回憶起沈穗兒的容顏了。那張曾經明艷不可方物,一顰一笑皆能牽動他心緒的臉,此刻在腦海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杏眼?柳眉?唇形如何?笑時眼角是否有細小的紋路?他竟一概想不真切。
還有她的聲音。是清亮?是柔糯?是帶著一絲慵懶的拖調,還是干脆利落的脆響?他也記不清了。
仿佛有一塊無形的抹布,正一點點擦去他記憶中關于她的一切細節。
這種遺忘讓他莫名心慌。
他驀然起身,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又一次鬼使神差地走向冷宮。
月光下的宮苑死寂無聲。他再次被那無形的屏障阻攔在外,只能隔著庭院,遠遠望著那扇亮著昏黃燭光的窗。
窗紙上,映著她模糊的側影。她似乎正低頭做著什麼,身影一動不動,只有偶爾極其細微的晃動,證明那並非一幅靜止的畫。
為什麼?
為什麼記不清她的臉?
為什麼推不開這扇門?
為什麼戳不破這層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隔膜?
一種近乎焦灼的欲望在他心底瘋狂滋長,想看清她,確認她是否真的如密報所言那般生活,他想听清她的聲音是否真的存在過!他想把那個模糊的影子重新變得清晰具體!
這種沖動強烈到讓他手指蜷縮,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再次嘗試沖擊那無形的屏障。
但他最終只是死死攥緊了拳,佇立在冰冷的夜色里,像一尊固執的望妻石。
翌日,君御澤于朝會之上,竟有些心神不寧。龍椅冰冷,群臣的奏對仿佛隔著一層水幕,模糊不清。他腦子里反復盤旋的,只有那道模糊的窗影和那顆急于確認什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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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朝,他便徑直回到御書房,沉聲道“研墨。”
趙公公趕忙上前,卻見皇帝鋪開一道明黃的絹帛,提筆蘸墨,竟是欲擬旨。
「咨爾沈氏穗兒,秉性柔嘉……」
「……著即,遷出冷宮,冊為嬪,欽此。」
筆走龍蛇,幾乎未經太多思考,一道赦免的旨意便已草擬而成。他拿起玉璽,欲要鈐印。
然而,就在玉璽即將落下的剎那,異變陡生!
那明黃的絹帛之上,仿佛憑空生出一股無形的阻力,柔和卻堅定不移地托住了玉璽,任他如何用力,竟無法將璽印按下去分毫!
君御澤臉色一變,內力暗涌,再次嘗試。
結果依舊。那聖旨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琉璃罩住,玉璽只能在罩外徒勞空懸。
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信邪,換了一道空白的聖旨,寫下內容完全不同的詔令
擢升某位官員。玉璽落下,印鑒清晰,毫無阻礙。
他再次鋪開一道新的,重新寫下釋放沈穗兒的旨意。
玉璽再次被無形之力托住,無法落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悚然感席卷了皇帝。他猛地起身,厲聲道“傳奉天樓掌祀勻褚!”
須臾,身著紫色道袍的掌祀勻褚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內,躬身行禮。
君御澤將那道無法鈐印的聖旨擲于其面前,聲音壓抑著怒火“給朕解釋!這是為何?!”
勻褚拾起聖旨,只看了一眼,便似了然。他抬眸,目光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聲音縹緲如自天外傳來“陛下,天命有常,時序未至。”
他微微躬身,語氣不容置疑“時機未到,靜候。”
時機未到,靜候。
這六個字,如同最冰冷的讖言,將君御澤滿腔的焦灼與沖動瞬間凍結。
他坐回龍椅,看著那道無法生效的赦免詔書,再看遠處冷宮的方向,心中涌起的,已不僅僅是記不清容顏的恐慌和無法靠近的煩躁……
更是一種深沉的、被無形巨手操控的無力感。
他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卻連釋放一個人都做不到。
只能靜候,候一個虛無縹緲的時機。
他獨自坐在空蕩的御書房內,指尖還殘留著試圖用力壓下玉璽卻徒勞無功的觸感。那一道明黃的赦免詔書靜靜攤在案上。
朱筆御批清晰,唯獨缺了那方象征至高皇權的印鑒,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時機未到,靜候。”
毫無波瀾的六個字,還在耳邊回蕩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詔書上“沈氏穗兒”幾個字上,眼前恍惚閃過半年前她跪在殿下的模樣。那時她仰著頭,眼神清凌凌的,沒有哭訴求饒,甚至沒有過多的辯解,只是那樣平靜地看著他,後以近乎決絕的姿態一言不發地隨著侍衛離開。
他當時覺得,這是最穩妥的一步棋。犧牲一個妃嬪,安撫前朝,平息風波。
沈家勢微,她本人雖得寵卻無強援,是最合適的棄子。等風頭過去,朝局穩定,再將她接出來便是。君王恩寵,予取予奪,給她些補償,她終究會明白,會順從。
他從未想過,會有什麼“時機未到”。
從未想過,一道簡單的赦免旨意會無法落下玉璽。
從未想過,那道冷宮的門他會連推開都做不到。
更從未想過 他會開始記不清她的臉。
懊悔,這個詞如同毒藤,悄無聲息地纏繞上心髒,慢慢收緊。
當初做出決定時,那份權衡利弊的冷靜、那份視她為棋子的淡漠,此刻都化作了細密的、遲來的針刺之痛。
他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本以為將她打入冷宮只是暫時的委屈,接她出來不過是自己一念之間、一句話的事。
可現在他才驚覺,從那一步棋落下開始,有些事情,就徹底脫離了掌控。
他把她推了出去,推入那扇他如今無法踏入的門後,推入那片連他的皇權都無法觸及的、詭異莫測的領域。
而他,只能隔著無形的屏障,透過模糊的窗影和冰冷的文字,徒勞地拼湊一個正在記憶中逐漸褪色的影子。
原來現在最難的不是給予恩寵與補償,而是連給予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後悔,無關情愛深淺,而是源于帝王身份首次遭遇的、徹頭徹尾的失控感,以及那份失控所帶來的、對過往絕對自信的顛覆性懷疑。
他親手將她送入了連他都無法掌控的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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