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的陰影里，不知何時聚了些身影，有人悄悄探出頭，目光黏在院內談話的兩人身上，指尖攥著衣角，身子卻像被釘在原地，始終不敢往前挪半步。
李掌櫃搓著手，掌心沁出薄汗，臉上訕訕的笑，說話時還下意識往那些人影的方向瞥了眼
“如今京里趕考的大多回了，剩下的……多是些寒門子弟。
您也知道，窮人家哪供得起讀書？更別說能見到什麼稀有的典籍了。
如今得了神女大人庇佑，他們能在這兒一邊干活賺些嚼用，一邊安心看書，回了家反倒不如這兒讀書自在，還能替家里減輕些負擔。”
說到這兒，他聲音放得更低，偷偷抬眼覷著甦嫣然的臉色，睫毛顫了顫
“先前科考時，客棧里住的有錢人多，活計也多，京里達官貴人家點外送的也多——說起來，也是那些人家想踫踫運氣，盼著能沾沾狀元郎的喜氣。
如今科考過了，外送的訂單就稀稀拉拉的，他們……手頭的活計也少了。”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是想求我什麼？”甦嫣然指尖叩了叩桌沿，語氣平淡，卻讓李掌櫃的心跳漏了半拍。
“是、是想問問神女老板，能不能再找點活計，讓他們能在客棧里繼續留著讀書。還有……還有好些學生，想進客棧看書，您沒開口，小的沒敢擅自讓非客棧的學子進圖書館。”
他說著，朝客棧側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里的人影已經越聚越多，擠擠挨挨的，卻安靜的出奇。
神女老板？入眼只覺得這稱呼有些搞笑。
李掌櫃鼓起勇氣，彎下腰，背脊彎成九十度，聲音里帶了些哀求
“神女大人，寒門學子的日子太苦了，求您大慈大悲，給他們一個繼續讀書的機會。不然，他們中有些人……有些人是真的回不去家鄉了。”
千里之徒再無【龍門客棧】，誰知道他們有多少能回到家鄉。
“回不去，就得像你一樣賣身為奴？”甦嫣然挑了挑眉，最後幾個字尾音微微揚起，眼底浮起一絲戲謔，看得李掌櫃耳尖瞬間紅透。
李大寶尷尬得腳趾都快在靴子里摳出個坑來——他知道自己沒骨氣，他是實在怕餓死，才咬牙賣了身。
可這些學子不一樣，他們比自己有傲氣，更比自己有福氣，能遇上神女庇佑，有吃有住，活計也都是他們這些文弱書生能扛得住的，哪里會像他這般狼狽？
甦嫣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側門外的人已經聚了近百，個個垂著頭，肩膀繃得筆直，眼神卻悄悄地黏在她身上。
有緊張，有期盼，還有些藏不住的惶恐。
像群等著宣判的罪人，不敢上前，不敢說話，除了默默的等待，還有一些無奈的糾結。
“讓他們過來吧。”
“啊？”李大寶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錯愕，仿佛沒听清。
甦嫣然又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平靜“我說，讓他們過來，李大寶你還沒七老八十呢！怎麼就听不清了。”
“啊！好、好！我這就去讓他們過來！”李大寶如夢初醒，腳步都有些發飄，快步朝著那群人跑去。
不過片刻，那群學子便呼啦啦地快步涌來，可剛到甦嫣然面前，又齊齊停下，緊接著“噗通”，呼啦啦跪了一地，額頭貼到地面
“學生拜見神女大人！願神女大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甦嫣然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挑——每次听到這句，她都忍不住想起《鹿鼎記》里韋小寶，就想笑。
還好，听多了也就免疫了，那就仙福同享壽與天齊吧！比萬萬歲好听。
“都起來吧。”她聲音稍提，帶著幾分清朗。
眾人應聲起身，卻依舊垂著頭，雙手攏在袖中，指尖攥得發白，顯然還沒從緊張里緩過來。
“你們是想繼續留在京里讀書？”甦嫣然目光掃過眾人，只見有人悄悄抬眼，眼里閃過一絲光亮，又飛快低下頭去。
站在最前面的學子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些顫意，卻很是懇切
“回神女大人，我等若是回鄉，也只能在家中對著幾本舊書苦讀，除了給家里添負擔，再難見到客棧中這般珍貴的典籍。
我等厚著臉皮求大人準許我們留下，往後定當盡心干活，絕不敢懈怠分毫！”
甦嫣然這才看清，院子里竟站了上百人，個個衣衫雖樸素但都收拾的很整潔，眼神清明。
她暗道，那間“圖書館”，竟是真的成了這些寒門學子眼中的聖地。
而她知道，她這圖書館里的書可能不及名門望族家里的藏書多。
只是，她這畢竟是客棧，不是書院。
這麼多人要在這里留三年，那她這里還是客棧嗎？
她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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