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五華山，乾清宮，養心殿，東直房。
“咚咚咚”
坐在右側的臨國公李來亨，回想過去舊事，是越說越氣憤。
昂著頭，牛眼瞪得滾圓，粗壯的大鐵手，忍無可忍，敲了幾下厚重的桌子。
義憤填膺，得勢不饒人，根本不留余地，越說越生猛。
這個老武夫，死死盯著左側的李晉王，繼續開口開噴︰
“第二年”
“也就是崇禎十年，祖父做了這個義軍盟主”
“很自然的，就成了官軍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趕盡殺絕”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祖父的義軍，就中招了”
“在渭南，潼關南原，遭遇了洪承疇洪老狗，孫總督的聯手伏擊，傷亡慘重，軍隊都丟完了”
“迫不得已，無處落腳的祖父，只能投靠你們的八大王，暫且棲身”
“可是呢，堂堂響徹天下的八大王，身為義軍盟友的一員，又是怎麼做的呢？”
“呵呵”
“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陰陽兩面派”
“表面上，收容接納，背地里，卻是要下死手，意圖伏殺，吞並祖父的殘部”
“幸虧，好在，祖父夠機警，發現了端倪，連夜逃脫，僅以身免”
“呵呵”
“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的，仁義道義？”
“還不是趁著祖父兵敗，兵微將寡，趁人之危，趁機下死手”
“這又是什麼？還不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
瞪著牛眼子的小老虎，繼續冷言冷語，強勢輸出，壓根不給李定國留面子。
就這麼硬剛，把李晉王剛才噴出來的話，原封不動，全部塞了回去。
是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這就是老殺胚的德性。
你們的八大王，心生妒忌怨恨，趁著李闖王落魄的時候，想搞伏殺兼並。
你們能做初一，那他的祖父李闖王，也可以做十五。
果不其然，四年以後。
懷恨在心，勢力強橫的李闖王，等了那麼多年，也終于逮著機會了。
八大王被左良玉追殺，上天入地無門，逃到闖營躲避，李闖王也可以，搞伏殺兼並。
只是，那一次，你們命好，被活曹操通風報信，僥幸逃脫了而已。
“呃、、”
面對強勢輸出的李來亨，冷臉冷哼。
左側的李晉王，微微側過頭，眼神飄忽，支支吾吾，躲避對方憤怒的目光。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只小老虎，性情如此火爆。
再有一點，這他媽的，記性也太好了吧。
崇禎八年，年僅9歲的李來亨，就把事情記的如此透徹。
沉思了一會，知道躲不掉的李晉王，還是抬起頭，迎著小老虎的冷臉，搖頭嘆息說道︰
“臨國公”
“當年啊”
“義父，李闖王，也是而立之年，跟咱們現在差不多”
“意氣風發，豪氣萬千，在三十六義軍里，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
“面對官軍的四面圍剿，刀口舔血，過了今天沒明天”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義氣相爭，並沒有什麼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之仇”
、、、
是的，當年是崇禎登基初期，陝北就已經亂成一團漿糊。
李自成是失業郵差，八大王是犯了事，要殺頭的邊軍小卒子。
後來，都是活不下去了，才聚義暴動，走上反明的不歸路。
那時候，李闖王和八大王，年紀都不大，也都是30多歲左右。
跟東值房里面，大明的兩個擎天柱，小尉遲李定國，小老虎李來亨差不多。
“不過”
“你捫心自問，當年的義軍盟主，到底誰更有資格？”
“崇禎三年，義父就在家鄉，聚義起兵，響應陝北的王嘉胤，王自用”
“義父的軍隊，作戰勇猛，軍紀嚴明，屢立戰功”
“不出一年時間，就成了義軍三十六營的大首領之一，實力最強勁”
“那時候，你們的李闖王，僅僅是一個小隊長”
“先是投了王左掛，隨後又投了張存孟，最後走投無路，才找到高盟主”
“說句不好听的，這要是沒有高盟主的提攜，單憑你祖父的威望”
“呵呵”
“等到猴年馬月，也是輪不上的”
“單憑這一點，義父就更有資格，做這個義軍盟主”
“義父要是做了盟主，這個天下，說不定，就是另外一副模樣了”
“哎”
說到這里，李定國眉頭深陷，又深深的嘆了一口，索然無味的說道︰
“爭來爭去，何必呢”
“往事如煙啊，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老夫都年近四十，早生白發，昔日的老兄弟，剩下的屈指可數”
“咱們兩家，爭來爭去，砍來砍去，最後還不是便宜了狗韃子”
“大西軍，忠貞營，雄心壯志，還不是流浪狗一樣，被韃子滿世界追殺”
“偌大的一個中原，華夏九州，都沒咱們的立錐之地啊”
、、、
說完後，說到這里，頂天立地的李晉王，聲音變的越來越小，眼神里充滿了落寞和無奈。
沒錯，當年的盟主之爭，對後面的義軍走勢，影響非常大的。
本來，高迎祥義薄雲天，威望深厚，是非常不錯的盟主。
可惜，他帶著義軍，闖進了漢中子午谷，那個死胡同，被孫傳庭一戰滅了。
後來，這個義軍盟主，自然誰都想要，即便是危險系數最大。
李闖王就是如此，靠著義軍盟主的頭餃，幾經起伏，收攏了一大堆小弟，才能擊敗明軍，登頂天下。
道理很簡單，整個關中，中原，不僅僅有三十六支義軍，還有無數的小羅羅。
這些小羅羅，面對明軍的圍剿，很難存活，只能投靠李闖王，抱團取暖。
最後，靠著整編收編各路大小義軍，李闖王才有百萬大軍，殺進北京城。
所以說，當年的八大王，身為義軍最厲害的一個營，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只要坐上了盟主位置，就有的名義大義，可號令各路小軍頭，更容易得到擁戴。
後來，李闖王做了盟主，八大王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也只能一路向南，去西南方向發展。
畢竟，留在中原關中，上面有李闖王，八大王永無出頭之日。
同樣，李晉王也在想，如果當年，八大王做了盟主，這個天下，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論戰斗力，核心團體力量，八大王都不遜色李闖王的。
畢竟，霸佔大西南的八大王，完全是靠自己的實力，根本沒有友軍支援。
當然了，說的再多，想的再美好，其實都沒有意義的。
畢竟，八大王和李闖王，忠貞營和大西軍，爭來爭去，最後都便宜了韃子。
當年，再怎麼威風八面，豪氣萬丈，最後都變成了流浪狗，躲在大西南出不去。
忠貞營，自始至終，只能窩在夔東山旮旯，混吃等死。
大西軍，那就更慘了，去年差點團滅，都被趕到了邊境，成為了孤魂野鬼。
“呃”
看到話鋒一轉的李晉王，突然失去了斗志，神態蕭索。
一肚子窩火的李來亨，也微微一愣神，變的啞口無言，竟然無言以對了。
隨即，想了一下，也就釋然了，露出無奈無語的苦笑。
是啊，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上一輩的恩怨情仇。
那個年月，天下亂成一鍋爛粥，一幫老武夫，今日你殺我，明日我砍你。
但是，到頭來，全部便宜的狗韃子，讓別人竊走了萬里花花江山。
所以說，身為嫡系後輩的他們，這時候，再爭個子丑寅卯，又有什麼意義呢。
義氣相爭，白費口舌，跟傻帽沒區別。
“咳咳”
又過了半炷香時間，等東值房沒的聲音，徹底安靜下來了。
就在這時，門口位置，突然傳來一個尖銳的咳嗽聲。
內宮太監，司禮監三號人物小安子，低著頭，穩穩走過來。
這個機靈鬼，一直低頭看路，壓根不抬頭，拱了拱手，小聲提醒道︰
“晉王殿下”
“臨國公”
“御膳房的餐食，都準備好了”
“陛下的龍輦，也已經出發，很快就會到”
“兩位大將軍，是不是該動身了”
、、、
說罷，立馬閉上嘴巴子，低頭垂眉，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沒錯的，今天的事情，他是一點都沒有興趣偷听，更沒任何想法。
畢竟，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一件事，忠貞營和大西軍，有矛盾，有間隙。
所以，潘安也遵從朱皇帝的吩咐，撤走所有的侍女和太監。
同樣，侍衛也撤走了，離了幾十步遠，不想打擾，更不想粘連。
甚至是，進去叫他們吃宴席，也是提前咳嗽，提醒里面的兩個大佬一下。
反正，朱皇帝發話了，只要不打起來，你們就別管了，讓他們吵個夠。
即便是吼起來，打砸里面的東西，那都是無所謂的，讓他們賠就是咯。
老辣的朱皇帝，心里門清的很啊。
一個忠貞營的扛把子，是朝廷的臨國公，朱皇帝的外戚。
一個是大西軍的扛把子，是朝廷唯一的異姓親王，也是朱皇帝的外戚之一。
呵呵，兩個都是老武夫殺胚，更是體面人，肯定是顧忌重重，
爭吵吼叫，打砸摔東西，那都是可能的，動手對毆，那就見鬼了。
等一切結束了，兩個功勛大將都吵完了，自然就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