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桐的話很快就讓士兵們露出了和剛才完全不同的神情。
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則是輕輕點頭。
至少,再無人出言反駁。
“南桐大人說得對。”
先前勸阻同伴的士兵,這時輕聲對那位情緒激動的同伴開口。
“我們不能讓仇恨蒙蔽了雙眼,聖法老陛下比我們看得更遠。”
“如今,我們過的日子,已經和過去相差甚遠了。”
“今天來到這里,也是為了讓我們,還有我們的後輩,能夠繼續過上這樣的日子。”
“南桐大人是對的,聖法老陛下是對的。”
“你也沒有錯,我的兄弟。”
“但你要是舉起武器,那便是錯了。”
那位情緒激動的士兵沉默良久,最終只是點點頭,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了。”
“我只是,只是太想念他們了。”
“要是他們活著的話,也不會再過上從前那樣的苦日子了。”
“在開羅工作,每天掙到的錢,都足夠買上許多食物了。”
“肉也能買到了。”
“這份遺憾......我再也無法彌補了。”
“當然,至少,我也不會讓這些異族人,再品嘗這樣的遺憾。”
“雖然,我真的很想這麼做。”
“但我絕不會讓自己變得和那些嗜血的入侵者一樣。”
“絕不。”
那士兵再次朝希伯來人投去目光,只不過,他的目光現在變得柔和了許多,不似之前那樣銳利了。
希伯來人們也沒有說話,他們只是抱在一處,看著南桐緩緩轉身離開、走遠。
而在另一邊,那些希伯來俘虜們也在悄聲討論著剛才南桐和士兵所說的話。
“侵略者?”
一個年輕的希伯來人困惑地重復著這個詞。
“他們不是帝國偉大的英雄和戰士嗎?”
另一位中年人則陷入了回憶︰“是啊。”
“每次城里張貼告示,都只是說我們的英雄們又取得了勝利,又佔領了多少城池。”
“我從來沒听說過他們做過什麼殘忍的事。”
眾人陷入沉默。
因為,他們開始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身為普通民眾,他們所了解的“真相”,實際上只是帝國篩選過的宣傳。
這時,一個女孩壓低著聲音,緩緩開口。
“我的母親每個月都會在神廟祈禱,希望前線的將士能早日凱旋,”
“如果她知道那些將士犯下了那些罪行......該會作何感想?”
她的言語戛然而止,但這里所有的希伯來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這種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戰敗更為震撼,因為,它動搖了他們對整個戰爭性質的理解。
“那個老者說得沒錯。”
一個年長些的希伯來人慢慢開口。
“也許我們所了解到的真相,從來都不知道真相。”
“我們可能被帝國蒙蔽了。”
“就像我們的王,竟然變成惡魔那樣。”
另一個年長的長老抬起頭,他的目光中滿是痛苦與迷茫︰“但如果是這樣,那麼誰來告訴我,究竟什麼才是真相?”
“誰來告訴我,我們的兒子、丈夫、兄弟,到底做了什麼?”
只不過,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此刻的他們,就像是一群剛剛知曉,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們此刻就站在名為認知的懸崖邊緣,感到恐懼和困惑。
一開始發言的年輕男子環顧四周,他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至少,至少這些外族人沒有虐待我們!”
“他們給我們食物和水,甚至救治了我們的同胞。”
“如果真如他們所說,我們曾經那樣對待他們......”
“那我們,又該怎麼做,才能贖罪?”
“被摧毀的耶路撒冷,還有死去的同胞,能幫助我們償還罪孽嗎?”
“可是,我們的至尊統御王,還曾變成了那樣的惡魔......”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周圍的希伯來人都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一種集體的愧疚感開始在人群中蔓延,盡管,里面還摻雜著大量的,對于真相的疑惑。
他們的話音漸漸低落下去,越來越多的希伯來人陷入沉思。
另一邊,南桐已經環視一圈,他確認局勢已經穩定,便轉身離去。
他從容的繼續邁步,就好像只不過是完成了一項日常任務似的。
在南桐身後,還有幾位年輕的,拿著鱷魚頭骨的魔法師跟隨在他身後。
當他們走出足夠遠的距離後,其中一名魔法師開口了。
“尊敬的南桐大師,今天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十幾起。”
“您不可能每次都親自去調解,況且,那些人說的話未必會听進去,您何必與那些希伯來人浪費口舌呢?”
“反正,這些家伙和咱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麼關系。”
南桐听見這話,只是搖搖頭。
“當然有意義。”
“難道,你認為你的老師我,會去重復做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事情嗎?”
說到這里,南桐略微提了提嘴角︰“首先,這能夠維護聖法老陛下的形象和聖埃及的名聲。”
“聖法老陛下寬容對待戰敗者的消息傳出去,會讓其他國家對我們更加尊重,而並非畏懼。”
“這對聖埃及未來的發展而言,至關重要。”
魔法師听到這里,則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這確實很重要,大師!”
而後,“南桐則是繼續道︰“不過,但這只是其一。”
“其次,通過這樣的對話,能讓至少一部分希伯來人意識到他們過去的行為是不正確的,不合理的,是罪惡的。”
“而仇恨往往是雙向的,只有當他們開始反思自己的過錯,他們或許才能真正放下耶路撒冷被摧毀的仇恨。”
“當然,我們聖埃及聯盟的戰士,也要同樣如此。”
“和平,才是聖法老陛下真正想要的。”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嚴肅。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我們聖埃及人深知仇恨的痛苦,畢竟,我們也曾遭受過類似的苦難。”
“如果連我們都沉浸在過去無法逃離,又有誰能阻止歷史的悲劇重演?”
“至少,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夠為聖法老陛下所做的事。”
魔法師沉默了。
他望著南桐遠去的背影,第一次深刻體會到,為何他的老師,能夠輔佐那位偉大的聖法老陛下。
“所以啊。”
“如果我們能夠讓一個,哪怕只有一個士兵或者俘虜改變想法,那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