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針對宗室的清算大幕已然拉開,一場席卷天下的統一戰爭正在醞釀。
而那個曾權傾朝野、如今黯然退場的身影,也將在兩日後的黎明,帶著他復雜難明的功過是非,徹底走出咸陽,走出大秦的權力中心。
新舊交替的齒輪,在興樂宮燈火熄滅的瞬間,已開始緩緩轉動。
咸陽城西,工尉府深處。
一處被重兵把守、隔絕內外的巨大工坊內,燈火同樣徹夜不息。
這里沒有絲竹宴飲的喧囂,沒有權力傾軋的暗涌,只有木料被切割的刺啦聲、金屬部件敲擊的叮當聲,以及低沉的討論聲,交織成一股充滿力量感的獨特樂章。
墨樞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一架巨大的、初具雛形的木鳶骨架上。
他雙眼布滿血絲,卻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專注光芒,仔細測量著每一根肋骨的弧度與長度,口中念念有詞“不行,景兄,左翼第三根主肋的迎風角還差半度。差之毫厘,高空亂流中便是失之千里,強風撕扯下,翼尖必先崩解,必須調整。
還有這蒙皮接縫處的魚膠,天氣轉寒,粘性不足,還需再涂厚一層,用火烘烤確保完全滲透粘合。”
張景正蹲在木鳶腹下逼仄的空間里,滿頭大汗地調試著那套精巧而致命的簧片切割機括。
聞言,他頭也不抬,聲音沙啞卻沉穩“樞兄放心,角度我已按你昨日給的圖紙重調過三次,蒙皮密封我親自盯著,用的是剛熬制的新膠。
倒是你這腹下暗匣的聯動機構,我反復演算,總覺得在瞬間爆發力下,對整體骨架的沖擊緩沖還不夠完美,萬一在高空解體……”
“不會!”
墨樞斬釘截鐵,他猛地直起身,指著旁邊一堆經過特殊浸泡、反復鞣制、輕薄而堅韌無比的蒙皮材料“這是用燕國百年老柘木的樹心,配以齊國鮫魚膠,反復浸泡鞣制七十二遍的‘雲錦’。
其韌性能承受三石強弓直射而不破,龍骨架構節點,我以‘三重連環卯’加‘精鐵簧片鎖扣’加固過,便是千斤重錘正面轟擊,亦難撼動分毫。
只要駕馭者不蠢到直接撞山,結構強度絕無問題。”
一旁的張義則帶著幾個精挑細選的啞巴工匠,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青銅長嘴壺,將猛火油灌入一個個內襯多層油氈的厚實豕皮囊袋中,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謹慎。
他听到墨樞和兄長的話,抬起頭,抹了把汗,插話道“樞兄,兄長,先別爭結構,火油囊的投擲測試還是有問題。”
他拎起一個灌了半滿的囊袋,臉上滿是挫敗感“從三十丈試驗塔拋下,落地爆燃的範圍和引燃速度,遠不如預期。
達不到‘落地即焚,火海一片’的要求,如今的猛火油配方已經是最烈的了。”
墨樞眉頭緊鎖,幾步跨過來,接過張義手中的囊袋掂了掂,又仔細觀察囊袋的縫制工藝“皮太厚了?或許我們需要在囊袋底部預置一層薄薄的、遇劇烈撞擊易碎的琉璃或薄瓷片。
碎片能瞬間割裂皮囊,同時高速撞擊產生的火花或許能直接引燃濺出的猛火油。”
聞言,張景也湊了過來,眼楮一亮,隨即又陷入新的難題“薄瓷片?樞兄想法不錯,但如何保證在高空拋擲過程中不提前碎裂?這需要極其精確的固定方式,還要做大量的地面高空模擬測試”
三人立刻圍著這個新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圖紙被攤開,炭筆在圖紙上飛快地演算勾勒。
失敗、爭論、再思考、再試驗……循環往復。
身體的疲憊被狂熱的研究欲望驅散,眼前的困難反而激發出更強大的創造力。
他們心知肚明,少上造那句“東風很快就要來了”絕非虛言。
時間緊迫,這能帶來“天罰”的“飛刃”,必須在風暴降臨前,磨礪出最致命的鋒芒。
任何瑕疵,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
工坊內,燈火將工匠們專注而狂熱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這里沒有權力場上的算計,只有對力量極限的純粹追逐。
木鳶的骨架在火光中伸展,冰冷的機括閃爍著幽光,濃烈的火油氣味混合著木屑的清香,構成一幅奇異而充滿力量的畫面。
咸陽城的政治風暴在醞釀,而這里,一場足以改變戰爭規則的科技風暴,也在無聲地加速成型。
夜,還很長。
而改變時代軌跡的力量,正在這暗夜的匠心之中,一點點地凝聚、塑形。
兩日後,咸陽城浸潤在一片清冽的晨露之中。
昔日 赫的相府後門悄然開啟,最後幾輛裝載著簡帛書卷與必需細軟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青石板路上。
府內,昔日的繁華喧囂早已散盡,只余下十余名追隨多年的忠僕和幾位心腹幕僚,他們垂手肅立,神色戚然,偌大的庭院更顯空寂,腳步聲都帶著回音。
呂不韋身著素色深衣,未戴冠冕,僅以玉簪束發,緩緩步出這曾吞吐風雲的權力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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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中,有追憶,有落幕的蒼涼,亦有一絲塵埃落定後的釋然。
他沒有回頭再看那承載了他半生榮辱、權傾一時又歸于蕭索的府邸。
昨夜,他已將那最後的燈火熄滅,將野心、失落與最後一絲不甘,都封存在了這座空曠的庭院里,連同那些謀劃與無人知曉的辛酸。
此刻,唯有離開。
“走吧。”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听不出波瀾。
僕人恭敬地放下踏蹬,呂不韋登上其中一輛最為普通的軺車,昔日象征權柄的華蓋車駕,早已收起。
車輪轆轆,碾過寂靜的街巷,向著咸陽東門的方向駛去。
這並非儀仗 赫的離都,更像是一次悄然的告別。
然而,隨著車駕行至較為繁華的街市,市井的煙火氣漸漸取代了深宅的冷清,呂不韋這輛看似普通的馬車樣式,終究被一些早起營生的百姓認出。
“咦?看那車駕規制……莫不是文信侯府上的?”
“相邦文信侯?他這是要去哪?怎地這般簡素?”
“唉,听說是告老還鄉,是要離開咸陽了……”
“啊?為何啊?呂相在時,我家賦稅輕了不少,糧價平穩,商路通暢,坊市也興旺……”
“可不是,修渠引水,屯田增產,還有那些新農具,用著是真省力,都是文信侯主政時推行的大政。”
“呂相這些年,為大秦、為咱們小民,辦了不少實事啊……”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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