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賭注的恥辱感與誘惑同樣巨大,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歸趙,那意味著秦臻將叛秦入趙,這對風雨飄搖的趙國而言,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天降之喜。
秦臻之才,他雖恨其立場,卻不得不承認其謀略深遠、手段高明。以他展現出的智謀、手段,若是輔佐趙國,再加上他廉頗的統兵之能、在軍中的威望……趙國中興,似乎並非遙不可及。
這個念頭帶來的巨大誘惑力,甚至暫時壓過了被脅迫的屈辱和不甘。
歸秦,那意味著他廉頗,這位與秦軍血戰數十載、長平之戰末期雖未直接指揮卻背負著趙國最深切痛楚的宿將,將投入敵國陣營。
這對他畢生堅守的信念、為之奮戰的名節、對長平四十萬袍澤亡魂的交代,將是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縱然趙偃負他千次萬次,但長平四十萬將士的鮮血……豈能輕易抹去?
這巨大的矛盾在他胸中激烈沖撞、撕扯,廉頗的臉色變幻不定,呼吸也粗重起來,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秦臻也不催促,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他最終的決斷。
酒肆里壓抑的寂靜,成了這場無聲博弈的背景。
終于,廉頗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如何保證,在這等待期間,你不暗中作梗,不派人去邯鄲攪局,壞了老夫……壞了趙王可能的心意?”
廉頗聲音嘶啞,帶著最後的警惕,他終究還是不敢完全相信秦臻。
“老將軍疑慮之心,人之常情。”
秦臻坦然一笑,似乎早有預料。
他指了指涉英和兩名護衛,繼續說道“老將軍若不信,晚輩與身後這幾位隨從,可即刻跟隨老將軍返回你的居所。在老將軍府中盤桓數日,寸步不離。老將軍大可日日監視,無論是白天黑夜,還是吃飯睡覺,看晚輩可有遣人出城,或是暗中聯絡趙國朝臣。一切,交由天意與趙王偃的選擇,如何?”
他頓了頓,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君子協定,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廉頗的目光在秦臻坦蕩的臉上、伸出的手上、以及他身後沉默的隨從身上來回掃視。
想到趙偃那刻薄寡恩的嘴臉,想到郭開那小人得志的陰笑,想到自己在大梁遭受的冷遇和白眼……一股悲憤與不甘猛地沖上頭頂。
“好!”
廉頗低吼一聲“老夫就與你賭這一局,自此刻起,爾等不得離開老夫視線十步之外,老夫要日日監看爾等一言一行。
若被老夫發現你有任何暗中作梗、攪擾趙使之舉,或是有只言片語試圖影響邯鄲決策……休怪老夫劍下無情!”
他雖在劍術上敗了一招,但虎威猶在,語氣斬釘截鐵。
“半月為限!”
廉頗接著補充,眼神復雜地、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期盼看了一眼邯鄲城的方向“若半月之內,邯鄲再無使者持節而來,召老夫歸國,老夫……便認命,隨你去咸陽。”
他大手伸出,重重地與秦臻擊掌。
啪!
一聲清脆的擊掌聲,在寂靜的酒肆內格外清晰。
“一言為定!”
秦臻收回手,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老將軍,請。晚輩正欲向老將軍多多請教兵法韜略,沙場決勝之道。老將軍且放心,我等必奉陪到底,寸步不離,靜候佳音。”
“哼~~~”
聞言,廉頗重重冷哼了一聲,隨後不再言語,轉身大步朝酒肆外走去。
秦臻朝涉英等人使了個眼色,幾人立刻如影隨形,緊隨其後。
一行人很快便融入大梁城熙攘喧囂的人流之中,朝著廉頗那位于城南、冷清而略顯破敗的府邸行去。
酒肆內凝固的氣氛這才松懈下來,留下滿堂食客驚疑不定、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大梁城熙攘的街道上,一老一少,一前一後,中間隔著沉默的涉英與護衛。
廉頗的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沉重與孤寂。
秦臻跟在後面,步履從容,目光投向遠方邯鄲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笑意。
大梁城,廉頗府邸。
自那日承來閣擊掌為誓後,秦臻便帶著涉英及兩名精銳護衛,一行四人,正式“入住”了廉頗在大梁城那處門庭冷落的府邸。
廉頗果真履行了他的監視之諾,幾乎寸步不離秦臻。
自秦臻踏入府門那一刻起,這位須發花白的老將便化身成了最嚴苛的“獄卒”。
他下令二兒子廉符、次子廉勇以及僅剩的幾名忠心老僕,嚴密監視涉英和那兩名護衛的一舉一動,不得有絲毫松懈。
至于秦臻本人,則由廉頗親自“貼身保護”。
這“保護”,簡直密不透風。
整個廉府,儼然成了一座無形的囚籠。
秦臻走到哪里,廉頗便跟到哪里,如同一個沉默而固執的影子。
用膳時,廉頗必坐于秦臻對面,目光炯炯,與其說是同席,不如說是監看秦臻是否會借機傳遞消息。
秦臻在庭院中踱步沉思,廉頗便負手立于數步之外,目光銳利。
秦臻在書房內翻閱兵書,廉頗便搬來一張胡床坐在門口,閉目養神,呼吸悠長,但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屋內的每一絲動靜。
入夜,秦臻被安置在府中較為齊整的一間廂房。
而廉頗,竟真的在房門外廊檐下搭起了一頂簡陋的行軍帳篷,鋪上草席,裹著半舊的毛氈抵擋夜寒。
他那柄跟隨他征戰半生的佩劍,就橫放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寒夜的風穿過庭院,吹動帳篷的布簾,廉頗的身影在昏黃的燈籠光下拉得老長,透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固執。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當秦臻需要如廁時,廉頗竟也面無表情地跟至茅房外咫尺之處,隔著簾子靜立。隨即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仿佛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是秦人傳遞消息的信號。
涉英等人看得眉頭緊蹙,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秦臻卻只是隔著簾子無奈地搖頭苦笑,朗聲道“老將軍,此等污穢之地,實在委屈了你這百戰之軀。
況且,晚輩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會在此處安排什麼傳遞消息的勾當吧?
未免……太過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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