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他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涕淚橫流地爬到趙偃案幾前,聲音陡然帶上濃重的委屈。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拭著眼淚,帶著控訴的顫抖
“大王!大王啊!當初…當初是小人…拼死效力,為大王鞍前馬後,殫精竭慮,所做一切,皆為助大王承繼大統,開創趙國新天。
小人之心,日月可鑒。
如今……如今大王已是萬乘之尊,一言九鼎,一諾千金……當初大王曾應允小人,待大事已定……定會……定會……”
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趙偃,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嘴唇哆嗦著,似乎說不下去了,但意思再明白不過‘大王,我可是幫你篡位登基的大功臣,現在該你兌現承諾了。’
趙偃看著郭開這副狼狽不堪、涕泗橫流又急切邀功的滑稽模樣,尤其是那委屈和涕淚交加的丑態,先是一愣,隨即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被郭開這夸張的模樣逗樂了,口中的食物殘渣差點噴到案幾上。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在寢殿里顯得格外刺耳,讓原本緊張的氣氛瞬間變得荒誕不經。
趙偃放下玉箸,拿起絲帕擦了擦嘴角,臉上帶著一種看戲般的玩味神情。
“行了行了。”
趙偃擺擺手,語氣帶著幾分輕佻的不耐煩“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寡人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寡人答應你的事,自然記得,忘不了你的功勞。”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郭開那張諂媚而貪婪的臉,那句“當初大王曾應允小人,待大事已定”,確實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確實早就有罷黜廉頗之心,廉頗在朝堂上礙眼,在軍中又自成體系,處處讓他這個新君感到掣肘和壓抑。
郭開今日所言,雖然表演夸張,卻也正中他下懷。
再加上郭開描述的“軍中只知廉頗,不知大王”等情景,更是讓他心頭火起。
新政受阻?這簡直是挑戰他的權威。
早些動手,也省得夜長夢多。
趙偃沉吟片刻,臉上的玩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酷的決斷。
他不再猶豫,伸手探入案幾旁一個精致的漆盒中,隨意地抽出一卷空白的帛書詔令。
他甚至懶得叫內侍備墨,直接拿起放在一旁的趙王印,看也不看,對著那空白帛書末端預留的落款處,“啪”的一聲,重重蓋了下去。
蓋完印,趙偃仿佛丟掉一件垃圾,隨手就將那卷蓋著鮮紅王印的空白詔書朝著郭開跪伏的方向扔了過去。
帛書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飄落在郭開跪伏的膝蓋前。
“拿去。”
趙偃的語氣輕佻得,如同在打發一個討要糖果的頑童“寡人懶得費神去想那些瑣碎。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寡人只要結果。”
郭開手忙腳亂地接住這卷沉甸甸的“空白支票”,巨大的驚喜讓他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但他臉上還努力維持著悲戚和感恩的表情。
就在他準備叩首謝恩時,趙偃又做了一件更讓他心髒狂跳的事。
此時的趙偃,又從袖中掏出一方雕琢精美的青銅相印。
趙偃在手中隨意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然後像丟一塊石頭般,隨意地將相印朝著郭開扔了過去。
“叮當”
一聲脆響,相印落在郭開的頭上,而後掉在地上,滾了兩滾。
“這個也給你了!”
趙偃重新拿起玉箸,夾起一塊點心,語氣恢復了之前的慵懶,仿佛只是隨手賞賜了一件小玩意兒“郭開,從此刻起,你便是我趙國的丞相了。寡人準你…嗯…‘便宜行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郭開
“只要別妨礙寡人推行新政,還有,寡人要用膳了,莫要在此聒噪,擾了寡人清淨。以後這等煩心事,也別在寡人用膳時來稟報。退下吧。”
巨大的狂喜,幾乎將郭開沖暈。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和耳朵,空白詔書!王印加蓋!丞相之位!
這一切來得,竟如此輕易。
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到極點。
他猛地撲倒在地,額頭狠狠撞在冰冷的玉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大王隆恩!大王隆恩浩蕩!臣……臣郭開,叩謝大王天恩!大王萬年!大趙萬年!”
郭開的聲音嘶啞而高亢,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狂喜和諂媚。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前,雙手顫抖著,無比恭敬、無比虔誠地捧起了那卷蓋著王印的空白帛書。
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將那象征無上權勢的相印緊緊攥在手心。
“臣告退!臣告退!大王慢用!慢用!臣往後絕不敢再擾大王清修!”
郭開捧著相印和詔書,激動得語無倫次,保持著跪姿,倒退著爬出了殿門,甚至在門檻處還踉蹌了一下,差點絆倒,也顧不上儀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殿門在郭開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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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偃看著郭開消失的方向,嗤笑一聲,繼續享用他的早膳,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處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待郭開回到自己那嶄新奢華、象征著新貴的府邸,臉上的狂喜瞬間化為陰狠毒辣,和志得意滿的獰笑。
他先將相印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痴迷地撫摸了幾下那象征著無邊權力的饕餮紋飾,感受著那象征無邊權力的質感。
隨即,他猛地撲向書案,一把推開礙事的古董花瓶,帶著一絲癲狂地攤開那卷蓋著趙王大印的空白帛書,抓起筆,飽蘸濃墨。
他的手腕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但下筆卻異常狠厲、堅定、不容置疑
“趙王詔令上將軍廉頗,年邁昏聵,恃功而驕,久掌重兵,威震三軍,已非社稷之福。
其于雁門關駐守,不思報效君恩,反有擁兵自重、結黨營私之嫌。
更兼治軍無方,軍紀渙散,士卒怨嗟,有負寡人厚望。
北門戍卒,皆寡人之赤子,豈容老朽壅塞其上,阻寡人新政,壞寡人長城?
為整肅軍紀,重振朝綱,即日起
罷黜廉頗上將軍之職,褫奪爵祿,收回其虎符兵權;
著令其即刻交出印信,離開軍營,不得有片刻延誤,違者立斬;
雁門關防務,暫由裨將樂乘暫行署理,待寡人另擇賢能;
此令所至,即刻執行,膽敢違抗,視同謀逆,族誅無赦。
此令、趙王偃•元年正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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