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悶雷響，剛有減弱的雨水再度變大。
水珠滴落在屋檐上，順著瓦片和細微凹陷滑落，掉在半空，連成一串晶瑩雨絲，最終噠噠滴在地面。
屋檐擋住雨，只有少數雨水滴落在沈丙腳前。
這位老人听完司黃雀的話後，睜開眼，滄桑疲憊的眸子凝聚一股死志。
頓了頓，沈丙淡笑︰“既有余孽，不是應該找官府的人出面，幫你一同尋找，恕老夫愚鈍，司少爺為何問我這個問題？”
整條街道，除了他們兩人，再無其他人站在外面。
司黃雀輕聲嘆息，低頭，看著油紙傘傘尖，小灘水花倒映著一張充滿譏諷與痛苦的面龐。
“丙爺爺，你還能再活幾年？”他突然問道。
沈丙淡笑，長滿繭子的手掌在葫蘆上摸了摸︰“還能撐上幾年。”
“撐到醫仙谷余孽回來跟你匯合？”
“老夫不明白，為何司少爺張口閉口便是醫仙谷，好似我真就是醫仙谷的人一般，再有，當初的醫仙谷，以懸壺濟世出名，深受萬民愛戴，怎地今日卻成為人人口中的余孽？老夫，是真的不明白這個世道啊。”
“權力，那是一種讓人著魔的東西。”
司黃雀轉身，看著屋檐下的雨絲︰“商人競逐利益最大化，殊不知，他們追逐的利，都在權力之下。當你擁有權力，名望、利益、美人……，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
“當初的醫仙谷，拿了他們不該拿的東西，所以才有那場事件。莫非丙爺爺真不懂，醫仙谷所遭受的罪孽，不過是那些高層之人，憑一己私欲推動的游戲？”
屋檐下，張狂笑聲響起。
沈丙拔開葫蘆塞子，仰頭大灌幾口，低頭，呼出口長氣，他從未覺得這十幾年，自己有今日這般通透。
或許今天就到頭了。
想著，他轉頭看向司黃雀，滄桑面容煥發生機，皺紋迅速消退，如同枯木逢春，身上的枯朽氣息迅速剝落︰“當真只是一場游戲？”
“這件事情上，我不會欺騙丙爺爺，何況丙爺爺如今已有將死之兆，我更是不會欺瞞。”司黃雀眉心皺起，似有不舍，然而這抹神采只存在半瞬。
“想要抓老夫，你夠本事嗎？”沈丙起身。
“此次前來，自然是給丙爺爺準備了些許後手，不過至今都還沒打算出手，而是請丙爺爺自己赴死，這既是晚輩看在往日情面上，同時，也是為了給丙爺爺留個全尸。”
“你抓我，是為賺取功名？”
司黃雀低頭，看著沈丙︰“我會一步步往上爬，晚輩在這里發誓，如果有可能，必當為你，為整個醫仙谷扳回一局。”
“他是否死，你說了不算。”一名白袍青年憑空出現，站在沈丙身旁。
不等沈丙出手，蕭無名的手掌按在前者胸口。
霎那間，沈丙感受不到絲毫力量，本以為蕭無名要殺自己，忽然間，暖流如猛龍過江，迅速沖刷體內經脈。
崩塌的靈脈開始復甦。
殘破腐朽的脈絡瞬間粉碎，而後又在眨眼間重塑……
沈丙目瞪口呆。
“竟然把身體熬成這副樣子，老人家，這些年過得恐怕不好吧？”蕭無名對沈丙溫和一笑，轉頭看向司黃雀的時候，眼神變得鋒利︰
“讓你身後那人自己出來，否則，我不介意揪出那只蟲子，我有一個朋友很生氣，若是他親自出面，到時就不能保證那人是死是活。”
聲音在街道內回蕩。
當司黃雀反應過來，眼前，蕭無名和沈丙消失不見。
……
……
房間內，昭節來回踱步，自從她得知一位老先生來這里問診，便抑制不住心情，她有很大概率確定，這位老人就是在這里等她的人。
不遠處，孤辰背靠在牆面，目光深邃，些微殺氣流露。
氣流產生波動，孤辰眼皮微抬，剛好看到蕭無名帶著一位老人出現。
昭節仿佛感受到什麼，轉身，直接和沈丙對視。
那雙眼楮，還有歲數，絕對不會錯，就是小主人，哈哈，等了十多年，沒想到小主人都這麼大了。
沈丙嘴唇顫抖。
“丙爺爺？”昭節鼻尖發酸。
“小主人，終于，又見了。”沈丙心里松下一顆巨石，說完，眼皮閉合。
蕭無名及時揮手，靈力托住沈丙後背，將其放在地面，旋即看著昭節，安慰道︰“他只是太累，需要睡一會兒。”
“丙爺爺以前是個文客，怎會變成這樣？”昭節哽咽。她捏起沈丙的衣袖，粗糙、帶著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形成的質感，穿這樣的衣服，不會難受嗎？
孤辰展開破妄神眸，視線沒受任何阻礙，看到沈丙的內世界後，嘴巴微張。
他剛要開口，肩膀一重，蕭無名對他輕輕搖頭。
正午時分，劉勺帶著伙計趕回客棧，嘴上連連說著來不及，招呼廚子處理靈魚。
婦人拉住劉勺︰“大人，要不你先上去問問。”
劉勺沒好氣白了一眼自家婆娘︰“問什麼問？都快來不及做飯了。”
“我先前好像瞧見他們心情不好，不然你問問他們是否要吃，然後我們再做？”
“不管他們吃不吃，都要做。”
“你這憨貨，老娘不是怕你累著嗎？”婦人叉腰，憤然離去。
很快，劉勺站在孤辰房門前。
剛敲門沒多久，房門打開，借著余光，他看到一個大木桶支在房間中央，看上去頗有些眼熟的老人躺在桶里，不等他看清楚，孤辰開口道︰“今天中午先不吃了。”
沒給劉勺問話的機會，孤辰直接關上房門。
大雨從下午轉小，直到黃昏，天空清澈一片。
沈丙悠悠轉醒，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四肢百骸，這讓他有些恍惚，緊接著，他記起昏睡前的最後一幅畫面，連忙起身。
嘩啦聲驚醒房間內的三人。
昭節正趴在桌子上，眼楮紅腫。
孤辰靠在牆上，眼皮微抬，看著木桶內的老人。
“換身衣服，該下去吃飯了。”蕭無名右手拿著古卷，手背在身後，左手托著一疊整整齊齊的衣服，遞給沈丙。
沈丙就是看著昭節，等到少女抬頭，他才確信一切不是夢。
“丙爺爺，你現在才像我當初印象里的人。”昭節揉了揉眼楮，對沈丙笑道。
沈丙先是不解，很快低頭，發現手臂上的死皮和掌心掌背的繭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富含光澤的肌膚。
“有我和蕭大哥在，就算是半死的人，都能給你救回來。”孤辰打趣。
“小主人，他們是誰？”沈丙認真看著昭節的眼楮。
只要昭節眼楮里閃過一絲不對勁，他便能用盡全力，殺出一條生路，就像當年。
昭節猜到沈丙的意思，看向抱著後腦勺的孤辰，又看向面帶溫和笑意的蕭無名，嘴角彎起︰“丙爺爺別擔心，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