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蓮花道觀的一座高山之上,名為雲棲峰的山巔,雲霧繚繞。
王清菡蹲在一塊平整的青石旁,手里捧著一小把靈米,細心地喂著一只受傷的雲鶴。這雲鶴羽毛如雪,縴塵不染,唯有左翅微微下垂,帶著一抹淡淡的血痕。
這是她前些日子在青禾鎮外發現的,當時它正孤零零地臥在草叢中。
“小白,再吃點,養好傷就能飛啦。”王清菡看著自己妹妹的雲鶴,心中卻有些復雜。
王清荷如今不知所蹤,逃離道觀後杳無音信。這讓王清菡既擔憂,又暗自竊喜。少了清荷在側,程玄清師兄的目光,或能多停留于她片刻。
想到這兒,王清菡唇角微微上揚,可隨即又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點心思未免有些狹隘。
驀然,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王姑娘,你的雲鶴真漂亮呢!”
清菡微怔,回頭一看,只見一白裙女子坐于輪椅,慢慢往這邊駛來。
“原來是李姑娘啊。”
一如既往,她的身旁跟著朱玲。
王清菡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米粒,笑道︰“李姑娘,怎麼有空來這兒看雲鶴?上來這里不輕松吧。”
雲棲峰雖說離蓮花觀不遠,但想上來這里卻並不簡單。因為這座山四周都是岩壁,若是不會御劍,尋常人家一般是很難登頂的。
李詠梅淺笑,目光落在小白身上︰“難得見這種雲鶴,自然要上山看看,多瞧瞧,長點見識。”
王清菡挑了挑眉,打趣道︰“我還以為你們儒生只會埋頭啃書,都是書呆子呢。”
李詠梅輕笑,搖了搖頭︰“書中自有道理,世外方見人心。王姑娘,讀書人可都不是書呆子,他們只是比起人心,更懂書中道理罷了。”
王清菡撲哧一笑,擺手道︰“玩笑罷了,莫當真。對了,你瞧這雲鶴如何?”
李詠梅凝視小白,認真道︰“很漂亮,出塵脫俗。它是我見過的最有仙氣的鶴了。”
王清菡一愣,隨即笑道︰“李姑娘,你眼光真好。這可是道觀里羽毛最白的雲鶴,故而大家都喚它小白。”她頓了頓,補充道︰“也是我最喜歡的。”
李詠梅頷首,忽問︰“我能摸摸它嗎?”
“自然可以!”王清菡爽快應道,側身讓路。
李詠梅推著輪椅緩緩靠近,小白非但不避,反而低頭,以喙輕輕蹭她的臉頰,羽毛掃過,帶起一絲柔癢。
李詠梅輕笑一聲,伸手輕撫小白的頭︰“小白,嘻嘻,癢。”
王清菡站在一旁,眉頭微微皺起。小白除了妹妹王清荷,極少對旁人這般親近,如今卻對初見的李詠梅如此依戀,讓她有些驚訝。
王清菡清了清嗓子,掩飾住情緒,笑道︰“小白今天心情好,難得這麼親人。”
李詠梅摸了摸小白的頭,抬頭問︰“王姑娘,我能騎它飛一圈嗎?”
朱玲一听,立馬開口︰“這不太好吧?雲鶴飛得高,太危險了。”
李詠梅笑著擺手︰“放心,我有飛浮符,能想辦法在天上飛。”
朱玲嘆了口氣,她知道李詠梅如今已是七境修氣士,修為突飛猛進。自己苦練一年半才到六境大湖境,而李詠梅不過睡了一覺,就有所悟,破境了境界,著實讓人羨慕又無奈。
或許,這就是真龍秘境出身的天賦吧。
朱玲見李詠梅堅持,便道︰“那行,你小心點。”
王清菡卻搖了搖頭,“李姑娘,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小白最近翅膀受了傷,不宜飛。等過幾天它好了,定能帶你飛一圈。”
李詠梅聞言,有些遺憾︰“這樣啊,那真是可惜。過幾天我們就得離開福地了。”她笑了笑,毫不在意︰“不過也沒關系,緣分的事,強求不來。”
隨後,三人又寒暄了幾句,李詠梅便與朱玲推著輪椅下了山。
王清菡目送她們遠去,臉上笑容漸淡,心中甚至還有些莫名的不快。
“小白!你居然親一個外人也不親我!”
小白只是甩了甩頭,根本就沒給王清菡什麼好臉色。
小白的親昵讓王清菡隱隱覺得,李詠梅和自己妹妹某種方面上很相似,至少氣質上如此。
李詠梅她們前腳剛走,天邊忽然掠來一道身影,背負一柄刻有“玄清”二字的桃木劍。那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青袍隨風輕曳,舉手投足之間一股仙風道骨之氣。
王清菡見到來者後,喜笑顏開,迎上前去︰“程師兄,你歸來了!”
程玄清頷首,目光掠過山下雲海,落在漸遠的輪椅身影上,好奇問道︰“方才那姑娘是誰?”
王清菡笑容微滯,但隨即很快就調整過來,答道︰“敬賢居來的儒生,叫李詠梅。”
程玄清聞言,眉梢輕揚︰“哦?就是她?不簡單啊,雙腿不便,竟能修到七境。這等天賦,在道觀根本無人能夠匹敵。”
王清菡點點頭,低聲道︰“听說她是那批儒生中最有天賦的。”
程玄清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多好的姑娘,可惜了這麼雙好腿,如果她練《太素白蓮訣》,或許……”
“師兄?”王清菡皺起眉頭,打斷他。
程玄清察覺失言,忙笑道︰“我只是覺得她拐了,有些遺憾,你別誤會。清菡,你心善,養鶴都這麼用心,師兄可比不上。”
王清菡勉強一笑,暗自尋思︰師兄為什麼對別人就如此上心?自己難道就差了嗎?她從小在道觀長大,修為不俗,相貌也不遜色,可為何自己就得不到他的歡心。難道妹妹的《太素白蓮訣》就這麼重要?
這時,程玄清突然開口道︰“對了,清菡,那場關于道法的論戰如何了?咱們道觀勝了否?”
王清菡輕輕搖頭,低聲道︰“完敗,所以按照約定,我們的給儒家那邊支付一些額外的靈液。”
“完敗?”程玄清眉心微蹙,明顯有些意外。
王清菡嘆了口氣,解釋道︰“李詠梅一人舌戰群儒,道觀諸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口才了得,邏輯嚴密,我們無人能敵。”
程玄清更驚訝了,“她這麼厲害?她說了什麼?”
王清菡回憶道︰“李詠梅說,人若想參透天道修行,首先要明白自己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就如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像溪流不會抗拒山谷的走向,草木不會違逆四季的枯榮,天體運行遵從‘道’的法則。而人所謂的修行,不過是找回那份與生俱來的自然罷了。”
“這……”程玄清一時語塞,沉吟片刻後問道,“她真是儒生?”
李詠梅如此道家味道的言論,完全不像是那些提倡“仁愛”儒家學子,這讓程玄清不得不懷疑她真的是儒生嗎?
王清菡苦笑,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太相信她是純粹的儒生。而且我們聊到其他百家之爭時,她還提出了,百家之間矛盾不可解,天下統合是大勢所趨。所謂百家爭鳴是建立在道德和禮制之上,若是天下大亂,百家爭鳴將不復存在,所謂後世的諸家爭鳴,不過是亂象叢生罷了。”
程玄清震驚不已,“百家之亂……”
王清菡笑了笑︰“危言聳听罷了,在場沒幾人認同她這個觀點,就連他們一同前來的儒生也是如此。”
程玄清若有所思,撫了撫袖子,喃喃道︰“就算如此,這女子也見識不凡。”他頓了頓,又看向王清菡,“清菡,我打算離開福地,去齊天山修行。如果清荷回來了,你跟她說一聲,我會在那里等她。”
王清菡聞言,心頭一震,“什麼?你要離開這里?”
程玄清點頭,平靜道︰“齊天山那邊近日多了幾個修行名額,我和清荷都在其中。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飛升不易,我不可能不去。”
王清菡眉頭緊鎖,心中五味雜陳,但還是強擠出笑容,“那恭喜師兄了。”
程玄清微微一笑,繼續道︰“近日靈犀谷有異動,我去查探過來,略有收獲。明日再與你細說,先回觀內歇息吧。”
王清菡卻低頭看向小白,輕聲道︰“我想再喂一會兒小白。”
程玄清也不勉強,寒暄幾句後,背著鎮妖劍,身形輕盈地下了雲棲峰,消失在雲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