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斂心神,那雙原本充滿煞氣的眼眸逐漸恢復清明,視線最終落在洞穴角落里那個癱坐在地的身影上——甦婉兒。
這便是最後一個需要處理的麻煩。
此刻的甦婉兒,早已不復往日那般妖嬈魅惑的模樣。方才那場慘烈的神魂對撞中,她的識海受到了毀滅性的沖擊,整個人的精神世界徹底崩塌。神魂重創之下,她原本精進的修為如潮水般退去,數十年的苦修毀于一旦。
她雙目失神地瞪視著前方,瞳孔散漫無光,仿佛兩汪死水。口角處不住地淌著涎水,順著下頜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早已濕透了一大片。偶爾發出幾聲毫無意義的呢喃,時而傻笑,時而痛哭,徹底變成了一個神智不清的痴傻瘋子。
林默緩緩走上前,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他垂眸凝視著這個曾經視為仙子般存在的師姐,眼中的情緒如潮水般復雜——有憤怒,有失望,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涼。
那張曾經傾城的容顏,如今卻因為瘋癲而扭曲著,時而猙獰,時而茫然。她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卻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空洞得令人不寒而栗。
林默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想起了初入門時,這位師姐是如何溫和地指導他修行,又是如何在他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那時的她,笑容如春風般溫暖,讓初來乍到的他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溫暖。
可現在……
一聲深深的嘆息從他胸膛深處涌出,帶著無盡的惋惜和痛楚。
「師兄,她……她還有救嗎?」林默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還對這個結果難以接受。
林逸的目光從甦婉兒身上移開,落在林默那張滿含期待的臉上。他看得出,師弟心中還存著一絲幻想,希望能夠挽回這個曾經的師姐。
但現實往往比想象更加殘酷。
「自作孽,不可活。」林逸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如同千年寒冰般冷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她選擇了魔道,踐踏了所有的道德底線,殘害同門,煉制魂幡。這樣的人,死有余辜。」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勉強的仁慈︰「廢了她,總比殺了她好。留她一命,讓她在這無盡的痴傻中,為那些被她煉成魂幡的無辜冤魂贖罪吧。這已經是她能得到的最大恩賜了。」
說完這句話,林逸便不再看甦婉兒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一個已經處理完畢的麻煩。他轉身走向山洞口,每一步都透著決絕。
晨光漸起,遠處的天際線上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但林逸心中卻沒有半分劫後余生的喜悅,反而被一種深深的憂慮所籠罩。
這次的危機雖然化解了,但背後隱藏的問題卻更加令人心悸。甦婉兒絕不可能是單獨行動,她的背後必然還有更大的陰謀在醞釀。那地底深處傳來的上古魔氣,那個被稱為魔淵的神秘存在,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變化。
這次因禍得福,在生死邊緣的感悟讓他對《道德經》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甚至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一絲更高層次的天地法則。他緩緩抬起雙手,凝視著這雙曾經握過劍、施過法的手。
這一次,他清楚地感覺到,流淌在體內的不再僅僅是神器帶來的外在力量,而是一種全新的存在——那是源于自身,源于對天地至理深刻理解而誕生的內在力量。這股力量更加純粹,更加浩瀚,仿佛能夠直接與天地大道產生共鳴。
「道,可道,非常道……」
他輕聲念誦著這句熟悉的經文,卻在每一個字中都品味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意。道不是固定不變的,真正的道是變化無窮的,是超越了語言和文字所能描述範疇的終極存在。
修行的這條路,才剛剛開始。林逸心中默念著《道德經》中的那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此時此刻,這句話對他而言卻有著更深層的含義。不僅僅是修行路途的漫長,更是一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深刻體認。
前方等待他的未知,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加令人心悸,但同時也……更加令人著迷。那種心悸,不同于面對強敵時的恐懼,而是一種對自身命運不可掌控的顫栗。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從得到老子傳承,參悟《大地風雲經》之後,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偏離了這個世界原有的軌跡。那是一片前人從未踏足的領域,那里或許隱藏著宇宙的終極奧秘,也或許潛伏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危險。
在那個秘境中,當《大地風雲經》的無字真諦在他心中綻放時,他曾窺見過一角宇宙的真相——那里有著超越三界六道的更高維度空間,有著他這個穿越者都無法理解的存在形式。而這份見識,注定要讓他走上一條孤獨且危險的道路。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不是不能回頭,而是不願回頭。那份對真理的渴望,就像體內燃燒的烈火,已經將他的靈魂徹底點燃。
晨曦的微光終于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化作萬千縷柔和的金線,穿透山洞口的薄霧,斑駁地灑在洞內的石壁上。光與暗的交界處,仿佛劃分了生與死的兩個世界。這光線落在林逸身上,為他勾勒出一道朦朧的輪廓,但同時也讓人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份超然于世俗之外的深邃。
林逸低頭看著柳如煙遞過來的那個小巧玉瓶,瓶身溫潤如羊脂白玉,在晨光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珠光。瓶身上雕刻著精致的雲紋,似乎還帶著她掌心的余溫和淡雅的體香。他心中一軟,那股因雲夢仙子而起的激蕩情緒,那種對未知命運的不安,被這無聲的溫柔撫平了些許。
在這個充滿算計與殺戮的修仙世界里,這樣純粹的關懷顯得何等珍貴。柳如煙從來不問他的秘密,不探究他的過往,只是默默地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上一瓶療傷的丹藥,奉上一份無言的陪伴。
他伸出手,指尖在接過玉瓶時不經意地觸踫到了柳如煙微涼的手指。她的手指縴細修長,指尖微微發涼,卻透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溫度。她如同受驚的小鹿般輕輕一顫,迅速收回了手,頭垂得更低了,一縷青絲滑落,遮住了她半邊臉頰,也掩去了她眼底翻涌的酸楚和那份不敢言喻的深情。
「我……我沒事的。」林逸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他打開瓶塞,一股清雅的藥香撲鼻而來,是千年雪蓮與九轉還魂草調和的味道,他將丹藥服下,一股暖流迅速在四肢百骸中化開,修復著方才激戰留下的內傷。更重要的是,這份溫暖不僅治愈了他的身體,也撫慰了他因前路未卜而焦慮的心靈。
「你的藥,總是這麼管用。」他想說句俏皮話緩和一下氣氛,想告訴她這藥里不僅有著絕佳的藥性,更有著她的一片真心。但話到嘴邊,千言萬語卻只化作了這句略顯干澀的感謝。有些話,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反而會成為彼此的負擔。
柳如煙沒有抬頭,只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嗯」了一聲。她的心中五味雜陳,既為能幫助他而欣慰,又為自己這份得不到回應的感情而苦澀。她知道,在他的心中,她永遠只能是那個默默奉獻的人,而不會是那個能與他並肩看盡天下風景的人。
不遠處的雲夢仙子,背影依舊挺拔如松,清冷如月。她身著素色長袍,在晨光中如同一尊冰雕,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卻也冷得讓人不敢靠近。但如果仔細看,便能發現她那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正無意識地攥緊了劍柄的流甦,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就連她身邊周圍的空氣都似乎變得更加凝重。
她听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听到了林逸那刻意放柔的語調,听到了其中蘊含的溫柔與體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感,如同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蕩起圈圈漣漪,攪亂了她一向古井無波的心境。
她甚至不知道這煩躁從何而來,是為他的多情而不屑,還是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失態而羞惱,或者……還有著她不願承認的其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