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像是被狂風吹徹的殘破風鈴,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神魂被撕裂的劇痛,虛弱,卻又無比焦急︰
「林默……我……撐不了多久……此法乃飲鴆止渴……速去……藏書閣頂層……那尊三足青銅丹爐後方的暗格……把……把那塊玄黃龜甲……帶來……」
她的意識已如風中殘燭,劇烈搖曳。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扭曲旋轉的色塊,神魂深處傳來一陣陣恐怖的吸力,仿佛要將她的靈、她的肉、她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徹底榨干,吸盡!
生命精元如決堤江河般瘋狂流逝,她雪白的面頰上浮現出死灰之色,可她依舊強撐著,一字一頓地將最後的希望傳遞出去。
「那……是救他……也是救我……唯一的……希望……快去!」
「師姐!」林默目眥欲裂,道心劇震,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與狂怒攫住了他的心髒。他本能地踏出一步,靈力涌動,便要沖上前去。
「站住!別過來!」雲夢仙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厲聲喝道,聲音卻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若分心,你師兄立刻神魂俱滅!去取東西!還有……為我護法!」
她不能放手,絕不能!
她與林逸之間,已經構築起一道以她生命為代價的堤壩。一旦她松手,那來自上古神器的反噬洪流,會瞬間沖垮一切,將林逸的神魂徹底撕成碎片,湮滅于虛無。
他必死無疑!
「撐住……林逸……你這混蛋……你一定要給我撐住啊……」雲夢仙子死死咬著已經毫無血色的嘴唇,滲出的血絲瞬間便被那股恐怖的力量吸走。這句話,幾乎是她從靈魂深處,用最後的執念與愛戀擠出來的。
林默僵在原地,雙拳緊握,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脆響,慘白如骨。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慘烈而悲壯的一幕。
他看著那個平日里清冷如月、高高在上,連正眼都吝于看他一眼的雲夢師姐,此刻為了救師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她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自發根起,一寸寸變得灰白,生機勃勃的肌膚也迅速失去了光澤與彈性,宛如一朵正在急速枯萎的絕世雪蓮。
他又看了看牆角昏迷不醒、嘴角還掛著血跡的柳如煙,再想到那個此刻介于生與死之間、引得師姐甘願赴死的師兄林逸……
這一瞬間,林默的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了。
他一直以來所執著、所驕傲的那個「門派第一天才」的名號,那些因為嫉妒與懷疑而產生的陰暗心思,在眼前這幅用生命與情感交織的悲壯畫卷前,顯得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可笑!
我追求的,究竟是什麼?
是師父口中那斬斷七情六欲,太上忘情的無情大道?還是……還是這滾滾紅塵之中,哪怕飛蛾撲火,也願為彼此付出生命的熾熱人心?
若是無情,要這一身修為又有何用?若是無情,這漫漫仙途,與行尸走肉何異!
原來,師兄守護的,是這個。
原來,這才是值得用性命去守護的東西!
「鏘——!」
一聲清越的劍鳴,在死寂的房間中響起。
林默緩緩拔出了他的本命長劍「驚鴻」。劍身在燭火下映照出他從未有過的眼神——那是一種洗盡鉛華的澄澈,是一種勘破迷障的堅定!
他沒有再多言,也沒有再沖動。他明白了雲夢仙子的意思,更明白了自己此刻的使命。
他轉身,橫劍,守在了門口。
從今往後,守護同門,守護師兄,守護這世間值得守護的一切。
這句話,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
而是他林默,在此刻立下的,劍心之誓!
隨著這個念頭通達,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鋒銳凌厲的劍意變得沉穩而厚重,如山岳,如大地!
就在此刻,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砰!」
房門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推開,一名身穿執法堂長老服飾的老者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口,凌厲的目光掃過室內,當他看到以命換命的雲夢仙子和氣息詭異的林逸時,臉色驟變。
「放肆!雲夢!林默!你們在做什麼!竟敢動用此等禁術!」來者正是執法堂的趙長老,向來以鐵面無私著稱。
他不由分說,抬手便是一道法訣,企圖強行分離開雲夢仙子與林逸。
「長老,不可!」林默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將劍鋒一橫,一道凌厲的劍氣瞬間斬出,將那道法訣擊碎在半空中。
「你敢攔我?」趙長老勃然大怒,氣勢暴漲,「林默,你想造反不成!」
林默持劍而立,身形紋絲不動,聲音沉穩而堅定︰「弟子不敢。但師姐與師兄正值生死關頭,誰也不能打擾!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與此同時,在無盡的、冰冷的意識深淵中。
原本即將被永恆黑暗徹底吞噬、消融的林逸,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那溫暖,初時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
但它卻無比執著地,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冰冷與死寂,輕輕地包裹住了他即將消散的意識核心。
在這片只有黑暗的虛無里,他仿佛「看」到了一點微光。
那是一朵搖曳的、脆弱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靈魂之火。
它正在燃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微弱,可它依舊在拼盡全力,將自己最後的光與熱,渡向他這片無盡的寒淵。
那是一股無比精純、無比柔和的暖流,不知從何而來,卻堅定地通過某個他無法理解的渠道,源源不斷地注入他那已經瀕臨干涸的靈魂之海。
這股暖流,是永夜中的第一縷晨曦,是絕境沙漠里的一捧甘泉,是他即將沉淪的意識,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是……誰?」他破碎的意識艱難地凝聚起來,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這股暖流的源頭。
在意識的盡頭,黑暗的邊界,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青色身影。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形縹緲,周身散發著柔和而堅韌的青光。那光芒並不熾烈,卻執著地為他撐起了一片小小的、不被黑暗侵蝕的淨土。
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決絕的、不計代價的守護之意,正從那身影上傳來,跨越了生與死的界限,溫暖了他冰冷的靈魂。
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那股氣息他卻無比熟悉。清冷如雪山之巔的寒月,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蘭草芬芳,仿佛能滌蕩一切塵埃。
這世間,擁有如此獨特而孤高氣息的,只可能有一個人。林逸的意識深處,一個模糊的念頭升起。
那是……雲夢……
是……雲夢?雲夢仙子?
這個名字如一道驚雷,在林逸混亂的意識中轟然炸響。怎麼會是她?為什麼會是她?
在他的記憶深處,雲夢仙子永遠是那個高居雲端、不染凡塵的絕代佳人。他們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除了幾句公事公辦的對話,便再無其他。他甚至一度以為,在自己這位天之驕女般的師姐眼中,他這個資質平庸的師弟,與路邊的頑石並無區別。
可此刻,這股不計代價、傾其所有、溫暖到足以融化靈魂的守護之意,卻明明白白地來自于她。這份顛覆性的認知,比死亡的冰冷更讓他感到戰栗與茫然。
然而,還不等他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森然的悸動,猛地從他胸口處爆發!
是那枚玉佩!
它仿佛一頭從沉睡中被血食喚醒的遠古凶獸,正發出一陣無聲卻貪婪至極的咆哮。一股霸道絕倫的吸力自玉佩中轟然爆發,在他破碎的靈魂識海中形成一個恐怖的漩渦。
不好!
林逸的靈魂在尖嘯。他驚恐地「看」到,那股來自雲夢仙子的青色暖流,不再是單純地滋養他的神魂,而是在經過他身體的瞬間,就被胸口的玉佩瘋狂地截取、吞噬!
他,赫然成了一個中轉的管道,一個可悲的祭台!
這枚神器不僅在吞噬他殘存的生命力,更在通過他,如同一個貪得無厭的饕餮,瘋狂地吞噬著那個青色身影的本源生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意識盡頭的那片青光,正在以一個令人心碎的速度變得暗淡、稀薄,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不……不要!停下!快給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