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總是穿著一身青衣，身形如孤松般挺拔，眼神中永遠帶著一絲桀驁不羈和偏執的身影。
一個就在不久前，才因為修煉理念之爭，與他發生了生平最激烈的一次爭執，然後拂袖而去，再無音訊的身影。
那個身影，就是林逸。
他的親師兄，林逸！
「不……這不可能……」林默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夢囈般的低語，堅毅的面龐上血色盡褪，變得異常蒼白。
「師兄，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甦婉兒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柔荑，似乎想要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里滿是焦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她的觸踫，像是一根針，刺醒了沉浸在恐懼中的林默。
「滾開！」
林默猛地一把推開她，動作粗暴得不留情面。他轉過頭，一雙星眸此刻銳利如冰刀，死死地釘在甦婉兒的臉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麼？」
甦婉兒被他眼中的煞氣看得心中猛地一跳，但她臉上的表情卻在瞬間切換得天衣無縫，化作了極致的委屈與受傷︰「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我只是擔心你啊！」
她眼眶一紅，淚水欲落不落，「看到這塊布料，我……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逸師兄……畢竟，他前些日子不是剛剛和你……和你大吵一架，負氣離開宗門了嗎？我只是擔心，他會不會……」
她沒有把話說完，欲言又止，但那未盡之語中的暗示，卻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冰刺，毫不留情地、深深地扎進了林默的心髒。
是啊，林逸。
林逸師兄！
林默的心髒狂跳起來。他強迫自己環視四周，感受著這片修羅場中殘留的氣息。那股狂暴、霸道、仿佛要碾碎一切的意志，與林逸師兄最近身上那股越來越難以掩飾的凌厲氣息，何其相似！
難道……一個讓他渾身冰冷的可怕念頭，如毒蛇般從心底鑽出。
難道林逸師兄，也被那個屠滅了整個魔道分舵的絕世大魔頭給……
不！
林默猛地搖頭，想要甩開這個念頭。然而，另一個更加可怕，更加讓他不敢深想，讓他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念頭，卻如附骨之疽，死死地纏上了他的心神。
屠滅這個分舵的人……
會不會……
就是林逸師兄？！
吞噬魂魄，凝練魔功……這血腥邪異的現場，完全符合魔道中最歹毒的禁術特征。
林默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他想起了林逸最近越來越偏激的言行，想起了他身上那股時有時無、卻令人心悸的危險氣息，更想起了他對力量那種近乎病態的、不顧一切的渴望！
「師兄，你別嚇我啊！」甦婉兒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林逸師兄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說不定……說不定他只是路過這里，恰好踫上了魔頭行凶，在打斗時，不小心被扯下了一塊衣角呢？」
她這番話，听起來字字句句都是在安慰，是在為林逸開脫，實際上卻像是一把把重錘，將林默的思緒，一步步地、死死地釘在那個最黑暗、最不堪的猜測之上。
林默猛地閉上了眼楮，胸膛劇烈地起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血腥的空氣，強迫自己混亂的心神冷靜下來。
「不……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絕不能……妄下定論。」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像是在對甦婉兒宣判，更像是在對自己下達最後的命令。
當他重新睜開眼時，眼神中的慌亂與恐懼已經被盡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萬年玄冰般的冰冷與決然。
「這件事，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他凝望著幽深死寂的山谷深處，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堅定，「無論是誰做的，我都要把他揪出來！如果……如果真的是林逸師兄……」
他停頓了一下，攥著衣角的手，骨節發出了「咯咯」的脆響。
「如果真是他誤入歧途，我……我就是拼上這條性命，也定要將他……拉回來！」看著林默那張被決絕和痛苦交織的堅毅側臉，甦婉兒緩緩低下頭，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緒。在林默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陰冷而得意的笑容。
拉回來？
甦婉兒在心中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嗤笑，那笑聲淬著冰，含著毒，在她心底最陰暗的角落里回響。
天真，多麼可笑的詞。
她抬起眼，用那雙盛滿了純真與擔憂的眸子，痴痴地望著林默堅毅的側臉。那張臉上交織的痛苦與決絕，是那麼的動人，那麼的……令人愉悅。
墜入深淵的人，是拉不回來的。她非但不會拉，她還要在那懸崖邊上，鋪滿濕滑的青苔，然後在他奮力向上攀爬，即將看到光明時，笑著，再狠狠地踩上一腳。
林默師兄啊林默師兄，你那點可笑的、自以為是的正義與情義，在我眼中，不過是最好用的刀刃罷了。一把可以輕而易舉，就將你們那脆弱的兄弟情義，捅得千瘡百孔的刀。
他不僅會墜落，他還會死死地抓住你，將你一同拖入那萬劫不復的黑暗里。
而我，會是這一切最忠實的觀眾。
「師兄……」她輕輕地、怯怯地拉了拉林默的衣袖，恰到好處地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截皓腕，在森白的月光下，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一只受驚的小鹿︰「我們……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好怕……如果林逸師兄真的……那我們青雲門，豈不是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這句話，如同一根最毒的針，精準地刺入了林默心中最柔軟、也最不能觸踫的地方——宗門的榮譽。
林默的身軀又是一震，他緩緩回頭，看向甦婉兒那張梨花帶雨的臉，眼中的冰冷決然，終于還是融化了一絲，化作了些許的憐惜與責任。
「別怕，有我。」他沉聲道，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沒有看到，在他回頭的瞬間，甦婉兒的眼底，一抹算計得逞的幽光如鬼火般一閃而逝。
代價……
林逸，這就是你搶走師兄目光的代價！
曾幾何時，師兄的目光只會追隨著我，為我停留。他的劍，為我而出鞘；他的笑，因我而綻放。是你，林逸，是你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廢物，像一塊骯髒的石頭，投入了我平靜的湖心，攪亂了所有漣漪！
你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那麼，我就要親手毀掉你最珍視的一切。
夜風變得更冷了，卷起地上的血腥氣，像一個無形的惡魔，在低聲吟唱。甦婉兒臉上那抹陰冷的、得意的笑容，被黑暗完美地隱藏，最終消散在風中。
只有那輪高懸的明月，用它那森白如骨的光，冷漠地注視著這片修羅場，注視著那即將被陰謀與鮮血吞噬的兩個身影。
一場以兄弟情義為祭品，以正邪黑白為棋子的血色風暴，已在每個人的心頭，悄然凝聚。
月光如水，淒然地灑在山谷中，映照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死寂。
林默站在被夷為平地的魔道分舵前，面沉如水，目光銳利如鷹隼，一寸寸地掃過眼前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與焦土混合的刺鼻氣息，讓他眉頭緊鎖。腳下的土地龜裂，邊緣光滑如鏡，仿佛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偉力瞬間抹去，而非尋常斗法所致。
「默師兄，我好怕……」甦婉兒柔軟的身軀靠在他的臂彎里，聲音帶著未干的淚意，瑟瑟發抖，「若不是林逸師兄他……他拼死斷後，我們恐怕……」
林默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眼神卻未曾從一處被徹底琉璃化的地面上移開。那股力量……太過霸道，太過古老，完全不屬于他們青雲門的任何一種功法。他回想起戰斗最激烈時，林逸身上一閃而逝的那股浩瀚氣息，那股力量讓他這位天之驕子都感到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那絕不是林逸一個資質平庸的弟子所能擁有的力量。
甦婉兒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嘴角卻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拉回來？真是天真。墜入深淵的人，又豈是想拉就能拉回來的。他只會……把你也一起拖下去。
而我，會親眼看著這一切發生。林逸，這是你搶走師兄的代價！
她心中冷笑，臉上卻更顯柔弱悲戚，淚水再次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