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仙子冰雪聰明,早已明白他的意圖。她那宛如古井般不起波瀾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她沒有絲毫猶豫,玉手輕抬,從自己如雲的發髻間取下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發簪。
這支發簪樣式簡單,卻質地通透,是她師門長輩所賜的護身法器,常年佩戴,早已沾染了她獨有的、如雪中寒梅般的清冷氣息。她將發簪遞到林逸面前。
林逸伸手接過,指尖不可避免地觸踫到了她微涼的指尖,柔軟的觸感一閃即逝,卻仿佛一道微弱的電流,讓他心中微微一蕩。那發簪入手冰涼,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屬于她的淡淡體溫與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他強自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將這支發簪插在了那個「假雲夢仙子」散亂的發髻上。
「好了。」林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著地上兩具足以以假亂真的「尸體」,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金蟬脫殼之計,已然萬事俱備,只欠一陣能將消息吹出去的東風了。」
他轉頭看向一旁始終沉默,但眼神卻寫滿凝重的張遠,說道︰「張遠師兄,接下來,就要辛苦你了。」
張遠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師弟但說無妨,我該怎麼做?」
「很簡單。」林逸的眼中閃過一絲與他平日里溫和模樣截然不同的狡黠光芒,「你現在就離開這亂葬崗,朝著望北城的方向,用你最快的速度逃。記住,千萬不要試圖隱藏行蹤,相反,你要鬧出盡可能大的動靜。你要讓所有可能存在的眼楮都看到,你是從一場慘烈的圍殺中‘僥幸逃脫’的唯一活口。」
「我明白了!」張遠何等人物,瞬間便領會了林逸這步棋的狠辣與精妙。
他這是要用自己,去當那個引來「東風」的魚餌!以自身為餌,將血煞宗的追兵,引向這個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路上萬事小心。」雲夢仙子清冷的聲音中,破天荒地帶上了一絲關切。
「仙子放心,我省得!」張遠對著二人抱了抱拳,臉上露出一抹決然之色,不再有片刻猶豫。他猛地一跺腳,全身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開來,整個人化作一道倉皇失措的流光,卷起漫天塵土與紙錢,朝著亂葬崗外狼狽地沖去。那巨大的聲響和毫不掩飾的靈力波動,仿佛生怕數十里外的人發現不了他一般。
破廟前,瞬間只剩下了林逸和雲夢仙子兩人。
張遠的身影消失後,周圍的鬼哭之聲仿佛一下子變得更加清晰,陰風卷起地上的紙錢,在他們腳邊打著旋,氣氛愈發森然可怖。
林逸凝望著張遠消失的方向,緩緩道︰「希望他能順利引來追兵。」
「血煞宗的影衛,以追蹤和隱匿之術聞名北域,他們絕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雲夢仙子語氣平淡地分析道,「張遠師兄身上的傷勢、慌亂的氣息以及毫不掩飾的逃離方向,是最好的誘餌。只要他們還在附近,很快就會找來。」
林逸點了點頭,他走到那兩具「尸體」旁,又進行最後的布置。他屈指一彈,兩道凌厲的劍氣飛出,在破廟的牆壁上留下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劍痕,上面還殘留著一絲他刻意模仿的、屬于血煞宗功法的陰冷劍意。隨後又從儲物戒指里抓出一把破碎的低階法器碎片,隨意地灑落在周圍,將現場偽造成一處剛剛經歷過慘烈打斗的樣子。
最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黑瓷瓶,倒出兩粒宛如黑豆般的丹藥,撬開兩個昏迷馬匪的嘴,分別塞了進去。
「這是‘假死丹’,並非毒藥。」林逸輕聲解釋道,像是在對雲夢仙子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服下後,能讓他們陷入深度的龜息狀態,心跳、呼吸、靈力流動會全部停止,與死人無異。但藥效只有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後,他們就會自己醒來。」
雲夢仙子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當听到他最後這句話時,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驚愕、不解與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看著林逸,輕聲問道︰「你……不打算殺了他們?」
「我說了,我只殺該殺之人。」林逸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實,「這兩個敗類死不足惜,但他們的命,不該由我來取。自有望北城的王法等著他們。等他們醒來,面對這荒山野嶺中的陰風鬼火,是死是活,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我已經給了他們重新為人的機會,抓不抓得住,與我無關。」
他頓了頓,轉過頭來,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那雙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他迎上雲夢仙子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戲謔而又復雜的笑容︰「再說,我可不想讓冰清玉潔的雲夢仙子,把我當成一個嗜殺成性的魔頭。」
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讓雲夢仙子心中泛起圈圈漣漪。她下意識地避開了林逸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垂下眼簾,看向遠處被濃重黑霧籠罩的亂葬崗,聲音清冷地提醒道︰「影衛很快就會追來,我們該走了。」
「不急。」林逸卻搖了搖頭,他身形一縱,輕飄飄地落在那座破廟最完整的一根橫梁上,如同棲息在枝頭的夜鳥。
他隨意地坐下,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一壺陳釀,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暖意。他愜意地舒了口氣,笑道︰「好戲即將開場,我們作為親手布置舞台的導演,怎能不找個最好的位置,親眼看著大幕拉開呢?」
雲夢仙子一怔,抬起那張絕美的臉龐,清輝般的月光灑在她身上,讓她宛如月宮仙子,不染凡塵。「你要留在這里?」
「當然。」林逸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發出「砰砰」的輕響,「此地視野開闊,正對入口,是絕佳的觀景平台。來,仙子,上來陪我喝一杯。就當是……為我們即將到來的‘死亡’,提前踐行。」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灑脫,仿佛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是血煞宗最精銳的追兵,而是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皮影戲。
雲夢仙子凝視著他,月光下,他俊朗的側臉線條分明,那雙總是閃爍著精明與算計的眸子,此刻卻被月色洗滌得格外清亮,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她看不懂的寂寥。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身處絕境,卻依舊談笑風生,將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間。這份膽魄與從容,讓她感到陌生,卻又生出一絲莫名的信賴。
沉默了片刻,她終究還是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白色裙袂隨風飄舞,身形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身邊。
她沒有去接林逸遞過來的酒壺,只是學著他的樣子坐下,雙腿懸空,靜靜地將目光投向了亂葬崗那如同巨獸之口的入口處。
風,帶著遠處尸骸的腐朽氣息和泥土的腥味吹來,撩動著兩人的發梢與衣角。他們並肩坐在破敗的屋檐之上,一個悠然飲酒,一個靜默如蘭,誰也沒有再說話。
頭頂是冰冷殘缺的彎月,腳下是沉睡了千百年的枯骨與夜風中飄蕩的無主冤魂,遠處,是正急速逼近的濃烈殺機。
這幅畫面,詭異、蕭索,卻又在冥冥之中,透著一股驚心動魄的和諧。
與此同時,亂葬崗外圍的密林中。
七道黑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在林間飛速穿梭,他們的腳步落在厚厚的腐葉上,竟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他們便是韓無忌手中最鋒利、最隱秘的刀——影衛。
為首的,是影衛統領,代號「影一」。他身形干瘦如竹竿,臉上戴著一張沒有任何花紋的青銅面具,只露出一雙宛如鷹隼般銳利且毫無感情的眼楮。
「統領,」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林中的精怪,「前方三百丈,目標留下的血氣和靈力波動突然變得強烈而混亂,痕跡一路延伸向那片區域。從跡象判斷,目標身受重傷,正在亡命奔逃。」
影一猛地抬起右手,五指張開。一個簡單的手勢,身後六道黑影瞬間定格,仿佛七尊蟄伏在黑暗中的石雕,與周圍的枯樹、陰影完美地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