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穎,是北都市一家電子制造企業的生產主管。每天清晨七點,我站在車間流水線前,看三百個工人像齒輪般精準運轉。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時,我正盯著質檢員小王第三次打回的不良品——這批出口德國的電路板,容錯率必須控制在003以內。
"田主管,您表姐來了。"助理小林壓低聲音。我轉頭看見穿玫紅色羽絨服的表姐正扒著車間玻璃門張望,她手里保溫杯冒著熱氣,在零下五度的寒冬里格外顯眼。
"小穎!你媽讓我務必把你拽去相親!"表姐沖過來,羽絨服上的毛領沾著車間細小的金屬碎屑,"對方是建行信貸部主任,35歲,海歸碩士……"
"表姐,"我摘下防塵帽,露出被靜電弄得蓬亂的短發,"您知道我上周剛拒絕總部調令,就為守著這個廠……"
"就為那個陳建軍?"表姐突然拔高聲音。周圍工人紛紛轉頭,我慌忙把她拽進樓梯間。鐵質台階結著薄霜,踩上去咯吱作響。
"他回來了?"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十年前那個暴雨夜,陳建軍拖著行李箱站在村口老槐樹下,雨水順著他白襯衫往下淌"穎子,我要到深圳闖闖,等我賺夠五十萬就回來娶你。"
表姐掏出手機翻照片"昨天在雲川大酒店見的,這小子現在可神氣了……"屏幕里穿阿瑪尼西裝的男人正在切牛排,無名指上的鑽戒閃得刺眼。我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我們蹲在出租屋吃泡面,他把我凍紅的手捂在胸口"等我有錢了,天天給你買熱乎的烤紅薯。"
咖啡廳的暖氣開得太足,我解開第三顆紐扣仍覺得窒息。穿灰色高領毛衣的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在我洗得發白的羊毛裙上停留兩秒"田小姐是生產主管?"
我點頭,攪拌著早已涼透的卡布奇諾。杯底未融化的糖粒沉在褐色漩渦里,像極了那年陳建軍走後,我在出租屋地板上撿到的碎玻璃——他摔了我們的結婚照,相框裂痕至今還在。
"有房嗎?"他突然問。我手一抖,奶泡濺在袖口。窗外飄起細雪,落在玻璃上瞬間融化成蜿蜒的淚痕。
"在城東租了個小兩居……"
"存款呢?"他打斷我,修長的手指在ipad上劃動,"我查過你們廠平均工資,主管級月入不過八千……"
我听見自己喉嚨發緊"母親生病花了些……"
"田小姐,"他合上電腦,嘴角掛著完美的弧度,"我年薪六十八萬,在雲川有三套房。您覺得我們合適嗎?"他起身時,西裝下擺掃過我的膝蓋,帶著雪松香水的冷冽。
我盯著杯底最後一點咖啡,突然想起昨天在車間,新來的實習生小張把電路板焊反了。我手把手教他調整烙鐵溫度,他眼楮亮得像星星"田主管,您怎麼什麼都會?"
"因為摔過太多跟頭啊。"我輕聲說。此刻咖啡廳的背景音樂突然換成《夢醒時分》,女歌手沙啞的嗓音穿透玻璃"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那天晚上我發燒到39度,母親端著姜湯守在床邊。她布滿老年斑的手摸著我額頭"要不回村吧?你王叔家二小子……"
"媽!"我坐起來,碗里的姜絲沉到碗底,"您還記得陳建軍走那天嗎?"母親的手頓住,湯勺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十年前那個雨夜,我舉著傘追到村口。陳建軍的行李箱輪子卡在泥里,他轉身時眼眶通紅"穎子,我爸賭光了家里積蓄,我必須去賺錢!"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在我手背,燙得像淚。
"後來他寄過錢嗎?"母親突然問。我搖頭,藥效上來頭重得像灌了鉛。夢里又回到十八歲,我和陳建軍蹲在曬谷場數星星,他指著北斗七星說"以後我要在城里買大房子,把星星都裝進去給你看。"
轉機出現在立春那天。總部派來的審計組空降車間,為首的男人穿著定制西裝,卻在看到我時猛地站住。陳建軍胸前的工牌閃著光——"集團風控總監"。
"田主管,我們需要查看近三年生產數據。"他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我按下指紋鎖,電子屏藍光映出他無名指上的戒痕——已經淡了,但還在。
審計持續了七天。每天下班,我都能看見陳建軍站在廠門口抽煙。煙頭明滅間,他盯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團解不開的謎題。最後一天黃昏,他攔住正要騎車的我"晚上一起吃個飯?"
"陳總監,"我跨在自行車上,腳撐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您妻子還在國外等您吧?"他臉色驟變,煙灰簌簌落在意大利皮鞋上。
三月驚蟄,暴雨再次席卷雲川。我站在生產指揮中心,看著大屏幕上的紅色警報——德國客戶那批電路板,在運輸途中因包裝不當全部受潮。
"田主管!"小林沖進來,頭發濕成一綹,"陳總監說必須三天內重做,否則要賠兩千萬!"
我抓起安全帽沖進雨幕。雨水灌進領口時,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夜晚。陳建軍說要去賺五十萬,現在他有了,卻弄丟了更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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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間里燈火通明,三百個工人沉默地拆卸受潮的電路板。小張的手在發抖,烙鐵頭差點燙到手指。"別怕,"我握住他冰涼的手,"當年我焊壞過整批主板,被師傅罵得狗血淋頭……"
"後來呢?"他仰起沾著松香的年輕臉龐。
"後來啊,"我笑著調整他手中的焊槍,"我蹲在廁所哭完,又回去重新焊。師傅說,犯錯不可怕,怕的是不敢再拿烙鐵。"
第四天清晨,陳建軍沖進車間。他西裝褲腳沾滿泥水,手里攥著份文件"德國方面同意延期!但必須……"
"必須證明我們有能力在七天內完成。"我接過文件,紙張邊緣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陳總監,您知道這批電路板的特殊之處嗎?"
他愣住。我指向正在調試設備的老師傅"王師傅右眼失明,卻能憑手感焊出01毫米的焊點;那邊的小李,父親肝癌晚期,仍堅持每天加班三小時;還有我,"我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高溫烙鐵燙出的疤痕,"這傷疤讓我永遠記得,質量就是生命。"
陳建軍的手指撫過文件,突然輕聲說"你變了。"
"沒變,"我摘下防塵鏡,露出眼角細紋,"只是不再把幸福寄托在別人給的星星上。"
谷雨那天,我收到德國客戶的郵件。他們不僅追加訂單,還指定由我負責新生產線。慶功宴上,總經理舉著香檳過來"小田啊,總部打算調你去上海當廠長……"
"謝謝您,"我指著窗外正在安裝的新設備,"但我想留在這里,和我的團隊一起……"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視頻。鏡頭搖晃中,我看見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樹開花了,雪白的花瓣落滿石桌。
"媽,您拍樹干嘛?"
"今天有個穿西裝的男人來村里,"母親的聲音帶著笑意,"他站在樹下看了好久,問我這是不是當年送人走的那棵樹……"
我掛斷電話,發現陳建軍站在宴會廳門口。他手里拿著杯紅酒,眼神穿過人群落在我身上。十年光陰在我們之間流淌成河,他岸邊的鑽戒早已摘下,我岸邊的自行車已換成電動車。
"要出去透透氣嗎?"他指指露台。春夜的風裹著玉蘭香,遠處霓虹燈如星河墜落。
"當年你說要賺五十萬,"我靠在欄桿上,"賺到了嗎?"
他苦笑"第一年就賺到了,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滾燙,"穎子,我離婚了。這次回來,是想……"
"想什麼?"我抽回手,從包里掏出份文件,"看看這個?"那是我們廠剛拿下的國家高新技術企業證書,封皮燙金的國徽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他接過時,手指微微顫抖"你……"
"十年前我坐在出租屋哭,"我望著城市夜景,"不是因為失去你,是因為發現自己除了等待,什麼都不會。現在,"我指指遠處正在卸貨的集裝箱,"這些貨物會運往二十三個國家,每個電路板上都有我設計的防潮涂層。"
陳建軍的臉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突然笑了,這個笑容讓我想起二十歲那年,他舉著烤紅薯從雪地里跑來,睫毛上沾著冰晶"穎子,以後我養你!"
"你過得很好。"他由衷地說。
"因為我們都不再是二十歲的傻孩子了。"我轉身走向宴會廳,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如鈴。門開合的瞬間,我听見身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是他手中的紅酒杯,在春夜的風里,綻開一朵血色的花。
立夏前夜,我驅車回村看母親。經過村口老槐樹時,發現樹下多了塊石碑,上面刻著"百年守望樹"。幾個孩童正圍著石碑嬉鬧,他們的笑聲讓我想起陳建軍走的那天,我蹲在樹後哭得喘不過氣。
"田主管!"突然有人喊。轉頭看見穿工裝的小張騎著電動車過來,車後座綁著箱新摘的櫻桃"王師傅讓我帶給您的,說您最近總加班,得補補!"
我接過還帶著露水的櫻桃,紅艷艷的果實映出天空的藍。"小張,"我叫住正要離開的年輕人,"你上次說想學德語?"
他眼楮亮了"對對!德國客戶來參觀時,我听他們說話特別好听……"
"下周開始,每天下班後我教你。"我打開車門,"但有個條件——必須通過生產主管考核。"
"真的?!"他歡呼著騎車離開,車尾揚起細小的塵土。我望著後視鏡里逐漸縮小的身影,忽然明白真正的幸福從來不是別人給的星星,而是自己手中能照亮前路的燈。
母親正在院子里曬櫻桃干,見我來忙端出溫在灶上的雞湯。"今天村長來過,"她邊盛湯邊說,"那個陳建軍……"
"媽,"我打斷她,"您看這櫻桃多紅。"母親愣了愣,隨即笑起來。她的皺紋在陽光下舒展,像極了老槐樹虯曲的枝干。
秋分那天,我站在新落成的智能工廠前。穿工裝的工人們列隊鼓掌,小張用德語向德國客戶介紹生產線。陳建軍站在人群最後,他的西裝終于不再筆挺,領帶松松地掛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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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廠長,"他遞來份文件,"關于風控合作……"
"陳總監,"我接過文件時,指尖輕輕擦過他的,"您知道為什麼我們的電路板合格率能達到9997嗎?"
他搖頭。我指向正在調試機械臂的老師傅們"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曾是"不合格品"——王師傅焊壞過整批主板,李姐算錯過物料數據,就連我,"我掀起袖子露出疤痕,"也曾在暴雨夜哭濕整包紙巾。"
陳建軍的眼神逐漸明亮。他突然伸出手"田廠長,希望以後能有機會……"
我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輕不重"機會從來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遠處,裝載貨物的卡車鳴笛啟程,車尾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冬至清晨,我收到封來自德國的郵件。客戶在附件里放了張照片柏林的聖誕市場燈火通明,玻璃櫥窗里擺著我們廠的電路板,旁邊立著塊牌子——"中國制造,匠心傳承"。
母親在廚房煮餃子,蒸汽模糊了玻璃窗。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如果陳建軍沒有離開,現在的我會在哪里?或許仍蹲在出租屋哭,或許早已向命運低頭。但人生沒有如果,只有握在手中的現在。
"小穎!"母親在廚房喊,"電話!"我擦干手跑去接,听筒里傳來小張興奮的聲音"田廠長!我通過德語四級了!王師傅說要教我焊更精密的元件……"
窗外飄起雪花,我望著院子里那棵老槐樹。它的枝干上落滿白雪,卻依然倔強地伸向天空。就像我們每個人,都在生活的風雪里,努力綻放著屬于自己的光芒。
"很好,"我輕聲說,"明天開始,你跟著技術部的陳工學電路設計。"電話那頭的小張突然沉默,接著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田廠長,我……我能行嗎?我學歷才大專……"
"十年前我也以為自己只能當個流水線女工。"我摘下眼鏡,用袖口擦拭起霧的鏡片,"記得王師傅嗎?他右眼失明那年,所有人都說他該退休了。現在呢?"我指向窗外,透過雪花能看到生產區亮著的燈,"他正在教新來的實習生盲焊。"
小張的呼吸聲變得急促"我……我明天就去找陳工!"掛斷電話後,我套上羽絨服走進院子。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聲,老槐樹的枝椏在風中輕顫,抖落幾片雪花。樹根處放著個破陶罐,那是二十年前陳建軍離開前,我們用來澆灌樹苗的。
"小穎?"母親在門口張望,"這麼冷還出去?"
"去看看樹。"我蹲下身,手指撫過陶罐上模糊的"百年好合"四個字。那是用紅漆寫的,如今只剩半邊殘跡。母親把毛線圍巾圍在我脖子上"今天村長來過,說陳建軍……"
"媽,"我起身撢掉褲腿的雪,"您記得那年他走後,我怎麼熬過來的嗎?"母親沒說話,只是把我凍紅的手捂在她懷里。她手上的老繭硌得我生疼,卻比任何暖寶寶都管用。
次日清晨,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風雪卷著穿警用大衣的男人撲進來。小張的臉凍得發紫,懷里緊緊抱著個文件袋"田廠長!德國客戶的訂單被劫了!"
"什麼?"我抓過文件袋,里面是海關發來的緊急通知——載有我們價值三千萬電路板的貨輪,在馬六甲海峽遭遇海盜。
"現在怎麼辦?"小張的眼鏡上蒙著厚厚的水霧,"客戶說如果七天內交不了貨,要我們賠五倍違約金!"
我沖進書房打開電腦,生產系統的紅色警報與窗外的暴雪形成詭異呼應。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時,忽然瞥見書桌上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我和陳建軍蹲在老槐樹下,他手里舉著用草睫編的戒指。
"田廠長?"小張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深吸一口氣,調出全球供應鏈地圖"通知空運部,查所有飛往漢堡的航班;聯系越南分廠,讓他們暫停其他訂單優先生產這批電路板;還有,"我抓起車鑰匙,"去車間把王師傅他們叫來,我們得重新制定生產方案。"
暴雪越下越大,能見度不足十米。我駕車沖進風雪時,後視鏡里母親舉著傘追了幾步,最終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車間里燈火通明,王師傅的盲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像某種節奏。
"田廠長,空運成本太高了。"物流主管擦著汗說,"就算包下整架貨機,也來不及……"
"來得及。"我展開世界地圖,指尖劃過中歐班列的路線,"從這里走陸路,經新疆出境,十五天能到漢堡。"
所有人愣住。小張突然跳起來"對!中歐班列!我查過時刻表,後天有趟專列……"
"但我們的包裝不符合鐵路運輸標準。"質檢主任潑冷水,"之前試過,電路板在震動中損壞率超過101novel.com……"
我抓起電話撥給研發部"把防震泡沫改成蜂窩結構,現在!王師傅,您那邊能保證多少焊點通過振動測試?"
"九成五。"老人把盲杖靠在牆上,布滿疤痕的手精準地拿起烙鐵,"但得給我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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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我脫下羽絨服,只穿毛衣站在圖紙前,"小張,你帶人去越南分廠盯著;物流部立刻聯系鐵路局;研發部今晚必須拿出新包裝方案。"
第三天清晨,第一輛滿載電路板的貨車駛出工廠。我站在飄雪的廣場上,看著工人們往車廂里搬運貨物。小張的羽絨服拉鏈壞了,凍得直跺腳"田廠長,您三天沒合眼了,回去睡會兒吧?"
"等火車發車再說。"我呵著白氣,突然听見身後傳來剎車聲。陳建軍的車停在路邊,他手里拎著保溫桶,西裝上落滿雪花。
"听說你們要走中歐班列?"他遞來保溫桶,"我聯系了鐵路系統的朋友……"
"謝謝。"我沒接,"但我們已經談好了。"他舉著保溫桶的手僵在半空,我看見他無名指上的戒痕徹底消失了。
"穎子,"他突然說,"這些年我……"
"陳總監,"我打斷他,"您知道為什麼我們的電路板能在德國賣到天價嗎?"他搖頭。我指向正在裝車的工人"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把生命焊進了這些電路里。"
中歐班列發車那天,全村人都來了。老槐樹的枝椏上掛滿紅布條,那是母親帶著村民連夜系的。火車鳴笛的瞬間,風雪突然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銀色的車身上。
"田廠長!"小張舉著對講機跑來,"越南分廠提前完成任務!第二批貨物後天就能發出!"
我望著遠去的火車,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陳建軍指著鐵軌說"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坐火車去深圳!"現在火車確實來了,卻載著我親手造的貨物,駛向沒有他的遠方。
三個月後,德國客戶發來視頻。漢堡港口,工人們正在卸貨。當印有我們廠標的箱子被打開時,客戶代表突然單膝跪地——每個電路板下都壓著張照片王師傅在焊接,小張在學德語,母親在曬櫻桃干,還有我在飄雪的院子里,望著老槐樹微笑。
"這是中國工匠的靈魂。"客戶在視頻里說,"我們決定追加兩億訂單。"
慶功宴上,我獨自開車回到村里。老槐樹開花了,雪白的花瓣落滿石桌。手機突然震動,是陳建軍發來的短信"能見個面嗎?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關掉手機,從包里取出份文件——總部調令,任命我為歐洲分公司總經理。月光下,老槐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極了當年陳建軍離開時,拖著行李箱的背影。
"媽!"我朝屋里喊,"您上次說的相親對象……"母親舉著鍋鏟沖出來"怎麼?想開了?"
我笑著幫她擇菜"明天不是要去德國嗎?得找個人幫我看著廠子。"母親突然愣住,手里的芹菜掉在地上。她慢慢蹲下身,我看見她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
啟程那天,全村人都來送行。小張抱著孩子擠在人群里,王師傅拄著盲杖不停抹眼淚。火車緩緩開動時,我忽然看見陳建軍站在月台盡頭。他手里拿著束槐花,在風中搖搖欲墜。
"田廠長!"他追著火車跑,"我辭職了!我們可以……"
我關上車窗。隔著玻璃,我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雪地里一個黑點。手機再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照片老槐樹下多了塊新石碑,上面刻著"匠心永駐"。
德國的春天來得格外早。當我站在漢堡新工廠的落地窗前時,看見漫山遍野的槐花正在盛開。秘書敲門進來"田總,有位陳先生想見您。"
我整理好西裝,走向會議室。推開門時,陳建軍正站在窗前,手里依然拿著那束已經干枯的槐花。
"穎子,"他轉身時,眼里閃著十年前那樣的光,"我買了老槐樹下的地,打算建個工匠博物館……"
"陳先生,"我遞上合作協議,"這是我們與奔馳公司的新項目,需要風控總監簽字。"他愣住。我指著協議末尾的簽名處"順便說一句,我丈夫是鐵路系統的工程師,他正在中歐班列上。"
陳建軍的手指微微發抖。他簽字時,鋼筆在紙上洇出個小藍點,像極了當年我們蹲在樹下數星星時,他滴在我手背上的那滴淚。
十年後,我帶著女兒回到村里。老槐樹已經需要三人合抱,工匠博物館里陳列著我們的電路板、王師傅的盲杖、小張的德語筆記。女兒指著展櫃里的破陶罐問"媽媽,這是什麼?"
"是愛情。"我輕聲說,"但更是比愛情更長久的東西。"
走出博物館時,雪花又飄了起來。女兒蹦跳著去抓雪,我忽然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穎子……"
轉身看見陳建軍拄著拐杖站在那里,頭發已經全白。他手里拿著個新陶罐,上面刻著"匠心傳承"四個字。
"給博物館的。"他說,聲音輕得像雪花落地。
我接過陶罐,轉身走向正在堆雪人的女兒。風雪中,老槐樹的枝椏依然倔強地伸向天空,像在訴說著一個關于成長、關于放下、關于永恆的故事。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故事里的一朵雪花,終將融化在時光的長河里,卻也曾閃耀過屬于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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