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激過後黃穎昏迷了兩天,沈鵬也就比沈陽北晚半個小時知道黃穎憋在心里多年的內心話。
天蒙蒙亮,沈鵬就來了,衣不解帶的照顧黃姨,秦唯遷墳的大事交給孟元去幫秦錚布置。
偶爾會看見在秦家門口亂徘徊的沈陽北,孟元的目光就像嚴刑拷打著沈陽北,他辯解難語,解釋了好幾遍,孟元再三說相信黃穎,沈陽北真快被他們夫妻倆氣死了。
沈鵬坐在黃穎的床頭等黃穎醒,灰面陰影掃在他的側臉內,就好像秦錚年輕時候的英姿颯颯。
黃穎還不算太清醒…
“小錚,臭小子又逃課了吧…”
“……”沈鵬默了幾瞬,緩聲開口。“黃姨,醒醒,我是沈鵬啊…”
密羽翹睫掃開眼前霧氣,黃穎才看清原來是沈鵬,長大成人的沈鵬,她一下子被巨大的猛力氣拽回人間。
痛苦,言難的人間煉獄。
幾乎是瞬秒間,黃穎緊握住沈鵬的手,用力拽了拽他,嗓音痛傷。“沈鵬,黃姨求你,就當是為了曼曼和黎盈,饒過你爸吧,好嗎?”
“……”
這間屋子里除了沈鵬,誰都不在。
就算周遭寂靜到落針可聞,黃穎也不肯松懈分毫,緊握他的手不撒開。
“我本打算爛到肚子里,我被他氣急了才說出來,你爸不是人,你媽跟了他夠命苦得了,為了你,為了你媽我也不能把沈陽北送進去啊!”
“我是嚇他的,我不想沈陽北帶走我的女兒,沈鵬,黃姨不會向組織檢舉你爸的,你也不能,不能…”
“沈陽北該死,他是該死…”大顆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凹成小水窪。“可是沈鵬,在這世上除了我有權審判沈陽北之外,沒人可以處決他。
他對不起我,對不起曼曼,可你爸對得起你,也算對得起你媽…你不能做弒兄殺父的事…你不能…”
黃穎越說越無力,說到最後泣不成聲,淚珠如線,咬緊了下嘴唇倔強,不讓自己哭的太狼狽…
沈鵬俯下身,輕輕抱住她,像小時候一樣。
“黃姨,你心里還是有我爸的…你們倆…真的很可惜…”
“好孩子…听話,饒過你爸,你最懂事了,從小你就懂事聰明,比鶴煜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沈鵬的明事理就知道,秦麗嫻不是個壞人,要不然教不出颯爽大方的沈鵬。
盡管過了快三十多年,沈家孟家曼曼都沒事,黃穎也不肯原諒沈陽北,咬死口就是不原諒他…
但是黃穎也不會任由旁人處置沈陽北,愛過生恨尤為深。
等黃穎冷靜點,沈鵬好像是嘆氣一聲。“黃姨,我媽…我媽…唉…那藥是她自己買的,那批藥出了生產醫療事故,受到未名的激素原料污染。
那年那批藥害死了不少的孕婦,我媽不幸中招了,我妹妹流了,是意外,那年的泰國新聞上都有啊!”
“啊?…”黃穎錯愕著張大了嘴,酸楚的苦澀滋味涌上心頭。
沈鵬又說,緩緩拍著她緊張到繃直的脊背。“其實我那個妹妹流掉的第二年我媽就知道她吃錯了藥。
她不說是怕我爸怪她,她吃錯了藥這件事只有我知道。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她翻看著國際報紙好好的,突然就哭了,跺著腳哭的急。
我問她怎麼了,她哭著說她害死了她女兒,藥,泰國的保胎藥害死了她女兒…”
“不是沈陽北給她買的嗎?”黃穎驚嚀一句。“你爸可是天天督促你媽吃藥,他會這麼好心?”
“不是我爸…”沈鵬查清楚了,語氣堅定。“是我媽自己在報紙上打電話買的,我爸見我媽買了那麼貴的保胎藥還對她發脾氣了…
畢竟我爸是個小扣兒,而且咱們家有醫藥館,我媽非得買國外的進口藥,我爸覺得瞎花錢。
唉…我爸可能是覺得那麼貴的藥不吃的話浪費了。
黃姨,不怪我爸,要怪就怪命吧,我那個妹妹注定生不下來…”
黃穎還是不敢相信此事和沈陽北無關,她親自拿出手機來搜索當年的泰國制藥廠。
她念叨著。“不對啊,我見我同事也吃過那藥,她為什麼沒事呢?單單我嫻姐出事?”
沈鵬抿唇。“可能是命吧…”
沈鵬說的沒錯,沈鵬四歲左右,那家藥廠爆出來原料污染的事,害死了泰國的一位大富婆孕婦,一尸兩命,拿錢壓不住,才被媒體大肆曝光。
據新聞數據統計,受害孕婦至少有上百名…
那…那就說明真的不是沈陽北…是意外…誰也想不到的意外,黃穎錯怪了沈陽北快三十多年…
印證那句話,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形成連綿山脈後就連愚公也挪移不動。
黃穎堅信不疑的事一朝真相大白…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止不住的哭噎,關了手機,躺在那流眼淚。
沈鵬嗓音溫潤,幫她擦眼淚。“黃姨不哭了,我知道你是覺得我爸心毒,你要是認回月兒我媽肯定會被他給害死,你為了我媽,做的夠多的了,犧牲的也夠多…”
“我也知道你是怕我媽知道我爸害她之後接受不了,才會把藥瓶扔了的,我媽生病後你派了那麼多的醫生照顧她也是不放心我爸。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沈鵬懂她,沈鵬理解她,沈鵬是嫻姐留給她在世上的禮物。
“黃姨放心吧,為了你我也不會拆散月兒和孟鶴煜,只要我妹妹願意留在孟家,我不會帶妹妹走的…”
黃穎憋著嘴,點頭。“你媽得多疼啊,那個嬰胎腦袋比足球還大,囫圇個生出來的…嗚嗚…該死的藥廠老板…在哪個監獄伏法呢?”
“早死了,得報應死在泰國監獄里了,不哭了,不哭了…”
“嗯…”黃穎又問了一遍。“沈鵬,你查清楚了嗎?真的不是你爸嗎?不會是假新聞吧…”
“真的不是我爸,你不知道,那天我爸哭哭啼啼的,大晚上的給我從被窩里揪出來讓我去查藥的事,要真的是他,他怎麼敢?黃姨寬心吧…”
黃穎點頭,哭聲不斷。“嗚嗚…沈鵬,別告訴你老舅,你老舅不知道吧。”
“不知道,老舅在忙遷墳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不能讓你爸那個該死的去你老舅面前晃悠,你得把他看住了…”
沈鵬點點頭,嘆氣,給門外听牆角的大家發消息。
被認定殺人犯的沈陽北洗脫冤屈,狠狠瞪了孟元,緊咬著嘴唇,緩緩推開門,在縫隙中看見黃穎抱著沈鵬哭個沒完,氣的他緊了手。
黃穎對待秦麗嫻的兒子沈鵬溫言細語,對待和別的女人生孩子的孟元死心塌地,唯獨不原諒他,唯獨對他非打即罵…
砰,沈陽北推門而入,委屈蒙冤的抖著嘴唇,有苦說不出的怒瞪著黃穎。
要是黃穎肯說一句軟話,誤會了他的話,沈陽北立時立刻脾氣全消…
可是…
“你滾!”黃穎朝他吼。“就算你沒給我嫻姐下毒,你也不是個好人,你害死了唐慈,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也不會…”
“你…”
就黃穎的倔樣,分分鐘能把沈陽北氣個半死。
黃穎接連朝他吼叫。“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小錚娶了唐慈你沒少在我嫻姐面前說唐慈不懂事。
唐慈是我們哄著寵著長大的小丫頭,就算脾氣嬌縱也輪不到你來呲牙,輪不到你個劊子手的幫凶說話。
就算我秦叔叔害了唐慈,他情有可原,為了維護秦家的臉面,就算劉老害了唐慈也是為了保住小錚的仕途。
可你呢,你憑什麼害我們的小唐慈,憑什麼害她…
我不允許你參加唐慈遷墳的席面,我不讓,你敢去我打死你,沈陽北,你信不信!”
到這,沈鵬和黎姿曼互相看一眼,兄妹倆明白了,黃穎是不想讓秦錚有機會見到沈陽北,傷害他。
黃穎在變相的保護沈陽北…
就像黎姿曼在孟鶴煜面前經常打罵甦新皓一樣的道理,另類的一種保護,甦新皓不明白黎姿曼的良苦用心。
沈陽北也一樣,不知道黃穎在他背後做的努力有多苦嘴痛心,本就在氣頭上,被罵一頓後,怒火攻心,火焰噴射。
他怒指著黃穎,噴唾成珠。“我為了秦錚,我就覺得我對不起秦錚,我才不敢認回我女兒,否則我絕對不同意我女兒成為孟家義女,管孟元叫爸!”
“行了行了!”沈奶說的。“你們倆別掐了!都住嘴。”
黎姿曼上前拽沈陽北快走吧。“爸爸,咱們出去了…”
“都別管,我好好問問這個毒婦!”
沈陽北往前一步,掙脫掉女兒拽她的束縛。“黃穎,你今天給我說明白,你拿我當男人看嗎?”
“我拿你當豬狗不如的東西!”
經典老台詞了,孟元上前,擋住沈陽北的怒火視線,往外面推他。“別吵了,你快出去吧…”
任憑誰拽也好,推也罷,沈陽北的情種勁上來了,按照他們來看,可以和劉振華拼一拼了。
“黃穎!”沈陽北怒目戟指,整個上半身發抖發顫,嘴唇青紫。“你給我說,跟我一場你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
當著孟元和孩子們的面沈陽北又提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黃穎不接招。
“你拿什麼說唐慈不懂事?啊?我從小看著唐慈和小錚一起長大,唐慈性情著呢,實在著呢,你從中作梗,你真不是個人!”
他們倆各說各的,吵,罵,吼,肺都氣炸。
沈陽北。“你別轉移話題,唐慈是秦錚殺的,跟我關系不大!你給我說,愛過我你後悔了嗎?”
黃穎。“小時候我們幾個住大院的女孩子就唐慈會爬樹,剛出生的小貓被老貓叼到樹上,老貓出去玩了總也不回來,小貓差點在樹上被凍死。
就是唐慈爬樹把小貓救下來了,冬天樹干脆,唐慈連帶小貓一起踩空摔下來了,樹干把唐慈的手都抽紅了,腿摔傷了,她也沒撒手手里的小貓。
她把冰涼的小貓放進她肚子里暖著,自己被凍到渾身發抖,也沒放棄救活一只小奶貓。
依你們說,唐慈能有多壞,她是做錯了事,可也不能說明她就是個壞人,她以死明志,舍身取義,保住了小錚作為男人的顏面。
沈陽北你呢,你會做什麼,你就是個禍害,大禍害…”
沈鵬。“是是是,我舅媽人不錯,爸你別說話了,你快出去啊!”
黎姿曼。“媽,你少說兩句,爸爸你快出去。”
沈奶。“沈陽北,你給我出去啊!”
孫興。“陽北,別和女人一般見識,出去。”
這麼多人偏幫黃穎圍攻沈陽北,沈陽北大燥,跳起腳朝他們瞪眼楮。“我不是殺人犯啊!唐慈不是我殺的!秦麗嫻也不是我殺的!
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痛苦,我活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女人跟了別的男人,我女兒管別的男人叫爸!
我也疼啊!我心里也疼啊!我還不如死在秦嶺,死在我女兒出生那晚!”
黃穎一點也不退讓,接連輸出。“你活該!我就不該同意曼曼認你,就該讓你痛苦一輩子,你憑什麼兒女雙全,你憑什麼安然無恙!
我嫻姐早殤,小錚痛苦,你憑什麼過得比他們強,憑什麼!
你害了我,害了我嫻姐…你早該死…”
黃穎淚珠不斷,看不見沈陽北的眼角皺紋和滿頭白發,憂思過深導致的眼底渾濁黃穎通通都看不見。
沈陽北和孟元同歲,他比孟元脊背彎,面相老…
按理說沈部長應該比孟會長風光八面…
唉…長輩們的事,剪不斷理還亂…
沈陽北又往前湊一步,同樣是淚流滿面。“那你殺了我啊!你拿刀子捅死我啊!”
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添亂…
沈鵬皺著眉,揮揮手。“孟叔,咱們倆快給我爸扛著帶走…”
孟元也有這個意思,上手要扛,沈陽北大力推開他們,又又往黃穎身前湊了湊。“殺了我啊!我讓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給我拿刀來,我宰了你!”黃穎尖嘯著就要下地。
事態緊急,院子里忽然來了一道請示。
“都別說話了,老舅來啦!”黎姿曼急喊一聲,趕快推著孟鶴煜出去迎接,關緊了門。
孟元上手緊捂住沈陽北的嘴,沈鵬緊摟著黃穎的腰身,嘰嘰喳喳小半天的的孟家四合庭院,這才安靜了下來。
他們听見,院子里的鶯啼如同軟玉叮鈴。“老舅,快進客廳,我給你抹茶粉喝。”
秦錚笑著說。“好,曼曼真懂事…”
“嘻嘻…老舅換鞋…”
聲音沒了。
黃穎壓低嗓音,嗓子劈了。“沈陽北,你今天要是敢出去,我死給你看。”
“呵呵,黃外交長還是先宰了我,再自殺的好…”
可好嘛,他們倆即使是氣聲,也要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