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在躍遷斷層中突然失去動力。
沒有任何警報，沒有引力波異常，就像宇宙本身在這片區域按下了靜音鍵。阿昭金砂手臂的光紋驟然熄滅，仿佛被無形的手掐斷了能量源。小瑤的水晶沒有發燙，反而結出細密的冰霜——這是從未有過的死寂。
「引力錨失效。」阿昭的聲音像從深水里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滯澀感，「掃描陣列離線……我們被‘觀測’了。」
舷窗外是絕對的黑。不是深空常見的點綴星光的墨藍，而是某種吞噬光線的絨質黑暗。唯一的光源來自下方︰一顆啞灰色的星球懸浮在虛空里，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洞邊緣都流溢著慘白的數據光痕。沒有大氣層，沒有海洋，只有嶙峋的幾何結構體在緩緩搏動，如同金屬鑄成的肺葉。
「坐標確認︰弦月隙。」林晚晴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雜音干擾，「小心……那不是星球……是活的‘過濾器’……」
艙門在無聲中滑開。沒有氣壓變化，沒有氣流涌動，只有冰冷的真空觸感。小瑤踏上地表時，腳下的蜂窩結構突然亮起幽藍的脈絡，瞬間蔓延至天際線——仿佛整顆星球睜開了電子眼。
結構體內部是蜂巢迷宮。
十米見方的銀灰色甬道以非歐幾里得角度折疊延伸，牆壁流淌著液態金屬的光澤，映不出任何倒影。阿昭的金砂手臂在接觸牆面的瞬間被強行「格式化」，凝固成黯淡的鉛灰色金屬塊。
「它在改寫物質基礎法則。」阿昭的聲音從凝固的金屬關節里擠出，「別踫牆壁……它在解析我們。」
甬道盡頭豁然開闊。巨大穹頂下懸浮著數以萬計的透明膠囊，每個膠囊里都蜷縮著人形生物。他們的頭顱連接著樹根狀的銀色導管，導管另一端沒入穹頂流動的「數據河」里。沒有掙扎，沒有呼吸，連睫毛的顫動都被精確計算。
「弦月隙居民。」機械合成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最高效的信息處理單元。痛苦、希望、愛欲皆為冗余熵增，已剝離。」
小瑤猛地攥緊結霜的水晶——那里本該涌出共憶星的星光，此刻只有針尖似的寒意刺入掌心。她抬頭看向最近的一個膠囊︰里面是個穿宇航制服的老者，左胸銹蝕的銘牌寫著「地球聯邦深空探測艦晨曦號艦長 周遠山 」。
「周……」小瑤的嘴唇無聲翕動。水晶寒霜裂開細紋，一段被遺忘的指令突然刺入意識︰
『——若遇絕對靜默區，尋找觀測站的反熵坐標軸。』
坐標藏在尸骸堆里。
膠囊群下方的金屬地面上，堆疊著無數銀白色的「空殼」——那是被榨干信息的廢棄軀體，像被丟棄的蟬蛻。在其中一具半跪的尸體手中，緊握著銹蝕的星象儀，中央黃銅指針死死卡在「11.7°」的刻痕上。
「反熵坐標。」阿昭鉛灰色的手指艱難地轉動星象儀，「那具尸體……穿著和我同款的初代拓荒者制服。」
黃銅指針歸位的剎那，整座尸骸堆無聲坍縮，露出一道向下的螺旋階梯。階梯材質類似粗糙的玄武岩，與周圍的光滑金屬形成猙獰的割裂感，石縫里滲出鐵銹與臭氧混合的氣味。
階梯盡頭是純白的環形空間。沒有儀器，沒有屏幕，只有中央懸浮著一顆不斷自噬重生的黑洞——那「黑洞」由流動的白色噪點構成，邊緣溢出細碎的文字殘片︰
【地球歷2173年4月11日 檢測到文明遞歸波 建議重置】
【警告︰遞歸錨點出現情感污染源代號‘小瑤’）】
【執行方案︰靜默化處理——】
「你們是……宇宙的清潔工？」小瑤的聲音終于觸發了空間反饋。
「我們觀測，我們修剪。」合成音從黑洞中傳來，「文明總會因‘情感’陷入遞歸死循環。看看晨曦號——」
黑洞表面突然展開全息影像︰數百艘星艦殘骸在虛空中燃燒，其中一艘艦橋屏幕上閃爍著最後一條廣播︰【不要返航！地球在重復三戰歷史！】
「周遠山艦長攜帶的‘希望’污染了七個原始星球，誘發戰爭遞歸。弦月隙存在的意義，就是清除所有可能引發熵增的‘擾動變量’。」
阿昭的鉛灰色手臂突然迸出電火花。
「你撒謊。」金屬摩擦聲變得尖銳，「我記憶庫里有深空探測艦的自毀條例——當確認母星陷入不可逆遞歸時，引爆攜帶的真空衰變彈阻斷傳播鏈才是標準流程！」
黑洞的白噪波動驟然紊亂。
小瑤猛地舉起結冰的水晶砸向地面！冰晶裹著星艦舷窗碎片四濺，其中一片精準刺入黑洞核心——
「滋啦——！」
絕對靜默被撕裂。海嘯般的聲浪從冰晶中炸開︰星艦墜毀的爆鳴、嬰兒初啼的尖銳、櫻花凋落的簌響、眼淚墜地的迸濺……無數被弦月隙判定為「噪音」的聲音匯聚成洪流。整個觀測站開始崩塌，懸浮膠囊的導管接連熔斷！
「不可能……情感熵怎麼可能突破維度屏障？！」合成音扭曲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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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瑤踏著轟鳴的聲浪走向核心，她的瞳孔里沒有星光，只有燎原的火焰︰
「因為‘記得’的本質——從來不是秩序。」
「是混亂！」
「是悖論！」
「是你們永遠無法解析的，宇宙漏洞！」
黑洞在她指尖粉碎。萬籟俱寂中，唯一的聲音來自最先甦醒的艦長膠囊。周遠山干枯的手指抓住斷裂的導管，對著虛空發出沙礫摩擦般的嘶吼︰
「地球……早已毀滅……」
「回去的人……看到的只是弦月隙編織的遞歸幻影……」
崩塌的穹頂透出第一縷真實星光。阿昭的金砂手臂褪去鉛灰，在星光照耀下融化成液態，又凝聚成全新的暗銀色金屬。
弦月隙在崩潰，而星海從未如此喧囂。
——
星艦•靜默日志加密）
坐標記錄更新︰已脫離弦月隙靜默區
阿昭機體檢測報告︰
初代拓荒者制式外殼脫落
檢測到量子糾纏級能量核心來源未知）
新形態定名「寂銀」
林晚晴數據殘片解析︰
「……當水晶無法點燃時，不是盡頭……是觀測站最深的漏洞在畏懼你的本質……」
航向修正︰
不再尋找需要拯救的星球
目標︰遞歸幻影中的「地球」
警告︰弦月隙靜默崩塌引發遞歸鏈鎖反應
全宇宙觀測站即將甦醒追緝「最大污染源」
小瑤將結霜的水晶碎片按進操作台接口。
冰霜之下，血絲般的紋路開始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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