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一片寂靜，來往宮女動作極輕，力求不發出一點動靜驚擾到書桌前站著的人。
大阿哥手里拿書，眼中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今日朝上他與三阿哥因政務發生爭端，事是小事，可三阿哥的態度讓大阿哥覺得不妙，他那位三弟分明起了和他一樣的心思。
也對，都是龍子鳳孫，對那個位置怎麼會沒有想法？
他早就該明白，現在他跟三阿哥明面上尚且能夠暫時共存，越往後走越只會是敵人。
不只是三阿哥，其他阿哥也是一樣。
又想起有孕的嫻貴妃和忻嬪他心中又是一陣氣悶，一把扔下手中的書，這書是徹底看不下去了。
貼身伺候的大太監見他氣悶的模樣，悄悄退下，命人送上了一盤白玉霜方糕。
白玉霜方糕清白如雪，軟糯彈牙，最重要的是哲憫皇貴妃生前就喜歡吃這糕點。
“爺今天勞累了一天，不妨用些糕點。”大太監說道。
大太監在大阿哥幼時就跟在其身邊，看著大阿哥長大，十分懂得怎麼哄大阿哥。
果然大阿哥看到桌上的白玉霜方糕面色緩和一些，只是依舊不言語，拿了一塊糕點慢慢吃著。
吃著吃著，大阿哥嘆道，“如果額娘還在就好了。”
一方面是出自對親生母親的濡慕，另一方面如果他額娘還在，他如今和皇阿瑪的關系也不會這麼緊張。
他和已逝的二阿哥年齡相近，可見當初皇阿瑪也是極喜歡他額娘的，有一位受寵的額娘在，他的處境會好許多。
瞧他五弟就知道，五弟喜歡書畫，課業上差了一些，有昭貴妃打圓場，皇阿瑪也沒說什麼。
“哲憫皇貴妃若是知道爺這麼惦記她，泉下也會欣慰。”
“只是哀思傷身，爺也要保重身體，不然皇貴妃也會泉下不安。”大太監輕聲說道。
大阿哥吃下手中最後一點糕點，心中沉重消了一下，“你說的對，額娘若是知我日日憂心，亦會泉下不安。”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招兒他接著就是，額娘早逝，母族也無法給他太多幫助。
可他是長子，二阿哥去世，七阿哥病弱，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優勢。
想通了一些，福晉又來求見，大阿哥也有心情見人了。
福晉娘家雖有爵位，可在朝上並沒有太大勢力，雖未給他太多助力，可福晉給他生下長子，操持家業，大阿哥對伊拉里氏也有一份敬重在。
這些日子他心中煩悶，未見福晉，想必福晉心中也很擔憂，因此甫一見到伊拉里氏，大阿哥先表示了自己無事。
伊拉里氏眉眼舒展，神情溫和，“臣妾只是婦道人家，也不知朝上諸事，唯有替爺照顧好兒女。”
“前些日子綿德還叫著要見阿瑪。”
“是我不好，等會兒我去正院陪綿德一起用膳。”提起兒子大阿哥神情愈發溫和。
他也沒有忘了另一個兒子，“綿恩這些日子如何？”
“綿恩很好，還重了不少。”伊拉里氏眉眼帶笑，絲毫沒有丈夫關心庶子的不悅，“今日臣妾還帶兩個孩子去御花園玩。”
說到這里，她眼神輕掃過一旁的宮女，大太監會意，領著宮女退了下去。
“出了什麼事？”大阿哥問道，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福晉不會如此。
“臣妾今日在御花園遇上蘭嬪娘娘，蘭嬪娘娘賜給臣妾一對翡翠鐲子，說是額娘曾經所用之物。”
說完她捋下手腕上戴的兩只鐲子，遞給大阿哥，大阿哥接過，先是皺眉，而後眉目舒展。
打量他神情沒有不悅，反而有兩分喜色，伊拉里氏說道，“不知蘭嬪娘娘是什麼意思？”
她有一個想法，這莫不是蘭嬪娘娘在向爺示好？只是還要看爺是什麼意思，這也決定了她對蘭嬪娘娘的態度。
“蘭嬪娘娘在向我們示好。”大阿哥心情很不錯，蘭嬪身後站著鈕鈷祿氏，不提鈕鈷祿家，就提宮中的太後。
若蘭嬪站在他這邊，有太後幫助，他又能增加幾分勝算。
伊爾拉氏這時突然想到一件事，“前些時日內務府送來一些東西，有一件擺設是額娘生前所用。”
“現在看來不是巧合。”
大阿哥把玩了一會兒手中鐲子，片刻動作一停，“逢年過節送給啟祥宮的禮重三分。”
“這鐲子你拿著吧，去炖些銀耳梨湯。”
他親口吩咐，伊拉里氏不敢大意，親手去炖了銀耳梨湯，說是親手，其實也只是最後攪兩下把湯盛出來，然後拿給大阿哥。
大阿哥拿著湯就去了乾清宮，等了一會兒他才見到皇上。
一見皇上大阿哥就行禮道，“參見皇阿瑪，兒臣前兩日去大佛堂祭拜了額娘。”
“思及近日天躁，兒臣特意讓福晉炖了銀耳梨湯帶來給皇阿瑪。”
他神情誠懇，一番真心實意之下，讓皇上神色溫和了許多。
這些日皇上對兒子的態度別扭的很，哪一次見面不是神情嚴肅。
今日兒子表了孝心，加上念及哲憫皇貴妃，他總算給了大阿哥好臉色，出言關心了兒子和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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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漸漸平和，這時李玉來稟三阿哥來了。
大阿哥揚起的唇角有瞬間拉平，但很快恢復了原樣，沒讓人看出他的不對。
皇上心情不錯也沒拒絕見三阿哥。
三阿哥一入殿問安後，喜道，“皇阿瑪兒臣院中格格完顏氏有孕了。”
“這是好事。”皇上也挺高興，對三阿哥不愉也拋之腦後，有下一輩出生也是好事。
“皇阿瑪，兒臣想提完顏氏為側福晉。”三阿哥說道。
大阿哥插了一句，“三弟還挺寵愛完顏格格的哈。”
三阿哥笑容淡了兩分，什麼意思？想把他往寵妾滅妻上套？
他復又羞澀道，“大哥勿怪，三弟我第一次當父親，心中實在高興。”
大阿哥爽朗一笑，“大哥明白，當初得知福晉懷孕時，我高興的整晚都沒睡。”
三阿哥面上帶笑，暗地里磨牙，什麼意思？是在提醒皇阿瑪他有嫡長子，自己沒有嗎？
這小小的言語交鋒，皇上似沒听出來，他同意了三阿哥的請求，還覺得兒子有情有義。
面對皇上的贊賞，三阿哥表現謙遜，大阿哥心里是有火直冒。
皇上難得對他們態度平和，兩兄弟在皇上面前兄友弟恭，表現出的模樣讓皇上很是滿意。
心里高興，皇上留兩人用了午膳。
用過午膳，兩兄弟就離開了乾清宮，一出乾清宮，兄弟兩人臉上的笑同時消失不見。
三阿哥陰陽怪氣道，“弟弟不知道大嫂還有那般好手藝。”
什麼福晉親手炖的梨湯，都是大家小姐出身，十指不沾陽春水，會廚藝才怪，也就皇阿瑪願意相信。
大阿哥瞅他一眼，“你嫂子賢惠，只是平日要照顧兩個孩子，無暇下廚。”
“若三弟願意，改日讓你大嫂做幾個小菜，你也試試你大嫂的手藝。”
三阿哥氣悶，他這大哥跟他炫耀什麼？不就是孩子嗎？十個月後他也有兒子，那時他這大哥就不是獨一份了。
兩人不歡而散，暗處旁觀了一切的綠綺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走吧，別讓皇上等久了。”
皇上召見她，沒想到皇上還沒見到，先見了這麼一出兄弟不和的戲碼。
入了乾清宮，皇上看見她神情溫和，卻不知想到什麼又板起了臉。
綠綺不懼他的冷臉，嗔道，“皇上就這麼不願見到臣妾？”
她今日一身暗紅花紋黃底紅菊旗裝沉穩又大氣。
旗頭兩側插著的鸞鳳口餃赤金寶珠，通紅的流珠傾斜而下，耳邊金珠耳墜閃著金屬特有的光澤。
華麗裝扮襯得她艷色更濃，愈發嫵媚逼人。
這一生氣也是風情萬種，面對這麼個美人，皇上臉冷不下去，軟了語氣，“朕怎麼會不願見你。”
說罷拉起她的手，動作分外輕柔，“朕怎麼會不想見你。”
綠綺卻抽回自己的手，似嗔似不悅道，“那皇上緣何如此？”
嗔怒之間亦是嫵媚動人，讓皇上復又捉住她的手撫摸著，語氣十分溫和道，“你可知上書房的師傅說小五課業不精。”
“小五課業不精，可他書畫好，前兩日畫的海棠圖皇上不都說好嗎？”
“這人五指還有長短呢。”綠綺輕言細語道。
皇上想板著臉可懷里的人卻讓他無法板著臉，“身為皇子，自要樣樣都好，不然日後何成大事？”
真要樣樣好，恐怕你就不樂意了，綠綺這樣想著，語氣卻越發輕柔，“有皇上在，還有大阿哥，三阿哥在，哪兒需要小五做什麼大事？”
“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
皇上似笑似嘆，所以他才會喜歡喜塔臘氏啊，長得漂亮有家世又不惹事還沒野心，換哪個皇帝不會喜歡。
“說不過你。”他似無奈說道。
不說兒子了，皇上又道，“有地方大臣前兩日進上一玉鐲，李玉。”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李玉就明白皇上的意思，退下去後帶了一個木盒回來。
“看看。”皇上說道。
李玉打開玉盒，里面躺著一只玉鐲，由上好的美玉鏤空雕成環形。
他說道，“這是絞絲鐲，晃動之間有輕微響聲發出。”
“原料極其難得，要足夠大內部還要沒有絲毫裂縫，雕刻部分亦不能有瑕疵。”
“一塊十幾斤重的上好和田玉層層篩選後也不過只能做一副鐲子。”
“技術精湛的匠人做一只至少要三個月的時間。”
綠綺拿起玉鐲，輕輕一動，纏繞在一起的三條玉環發出輕響，皇上看著她，“這玉鐲便予你。”
她放下鐲子，“此物珍貴，臣妾不敢受，何況皇後娘娘都沒有，臣妾怎敢要。”
她越懂事皇上就越欣慰，“知你懂事，但朕金口玉言，你便拿著，皇後賢良，不會說什麼的。”
綠綺還是有點遲疑，皇上又道，“內務府前些日子新造了幾件首飾，有只鳳簪，朕命人送去長春宮。”
“這下可以放心拿了吧。”
“謝皇上。”綠綺笑若秋月，當即戴上玉鐲，皓腕凝霜雪，玉鐲輕環，霎時又添幾分溫婉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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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滿意點頭，“還是你戴著好看。”
兩人氣氛越發和睦，這時有小太監偷偷跑到李玉身邊，“李公公，忻嬪娘娘派人前來，說是身子不舒服，想讓皇上去看看。”
李玉望望氣氛正好的兩人，又想想忻嬪的肚子，硬著頭皮站了出去。
“皇上，忻嬪娘娘派人前來，說是身體不適，想讓皇上去瞧瞧。”
皇上皺眉，綠綺很善解人意道，“皇上去看看忻嬪吧。”
懷中軟玉溫香，皇上卻是不舍得松手，心里呵呵一笑，要是忻嬪的身子真出了問題，還不火急火燎的跑來乾清宮。
還能這麼慢悠悠的來稟告，來等他發話？
皇上捏了捏綠綺的手似在安撫，“讓忻嬪去找太醫，朕又不是太醫，瞧不了病，朕去看了難不成忻嬪的病就能好。”
他是寵愛忻嬪，可比起忻嬪，他還是喜歡相伴他數年的喜塔臘氏。
綠綺皇上懷里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有時候招數奏不奏效，還要看皇上配不配合。
看來以後還要更敬著點昭貴妃，李玉懷著這樣的想法退下了。
殿外忻嬪身邊的大宮女夏果看見李玉忙笑問道，“李公公，皇上說什麼？”
此刻她很有信心，皇上會去鐘粹宮，她家主子入宮不久即為嬪，可見皇上的寵愛，而且現又懷著孕，皇上只會更寵愛主子。
不想李玉卻冷淡道，“皇上讓忻嬪娘娘宣太醫。”
夏果臉上的笑僵住，怎麼會？皇上竟會不管娘娘？她不敢多說什麼，只掏出一個荷包假笑著謝過李玉。
李玉接過荷包手一摸，薄薄一層就知里面是銀票。收了東西，不去看宮女笑的僵硬的臉轉身進去了。
等人走後，夏果笑容消失，她抿抿唇，轉身找了個地兒蹲著，就這麼守在外面，她懷疑皇上身邊有人才不去鐘粹宮。
乾清宮的人都是皇上的人，她不敢多接觸，多打听，只能選這麼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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