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步騭之見,簡雍身為劉備同鄉,又與劉備相交匪淺,此人實則不足為信。
孫權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人在特殊境遇下,往往會做出超乎常情的抉擇。
莫說簡雍這般關系,即便再親近幾分的人,若身處被同僚輕視排擠、又遭境遇難堪的境地,恐怕也難免生出背叛劉備的心思。
況且,現在偌大個江陵城就在腳下。
還有什麼可不相信的呢?
“簡先生,不知可用何計?”
簡雍幽幽一嘆,沉聲道︰“自雲長北伐宛城後,劉琦公子便往襄陽,名曰主將,實則傀儡。皆由伊籍從旁輔佐。
不過,你也知曉,玄德公自取得荊州,便以荊州之主自居,將劉琦公子疏淡冷落,荊州本土的士子們早已有了怨言啊!伊籍乃劉表舊臣,我願書信一封,與荊州伊籍,必可說其開城來降……不過……”
聞听此言,孫權心中不禁大喜,連忙接口道︰“先生有何難言之隱,只管明言,孤必鼎力相助,萬勿推辭!”
簡雍含淚嘆氣︰“無論如何,我與玄德有舊,今成背主之事,必為天下人唾罵……”
“先生此言差矣,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玄德公雖與先生有舊,卻久疏宗室、冷待故臣,失了荊州人心。先生此舉非為背主,實為順天應人,救荊州蒼生于水火,何談唾罵?”
簡雍抬起頭,看著孫權的雙眼,淚水滾滾滑落。
孫權亦滿臉感動的看著簡雍,心中卻對此人頗為不齒。
正這時,亦有將回報︰“報主公,發現江陵府庫,內置美酒百余壇。”
孫權疑惑︰“糧食不多,怎還有存酒?”
“唉……”
簡雍又長長一嘆,忙躬身解釋︰“我生平別無他好,唯嗜美酒。然主公有禁酒之令,言糧食不可妄用于釀酒,以至于私存酒械者都要獲罪。
皇叔剛愎,無人可勸。
我一時難耐,便私出財帛,自江東購得佳釀,密藏于酒莊之中,不意竟被雲長發覺,便被其收繳于江陵府庫,言待其歸來,必告知主公,置我重罪……”
短短的一番話,讓江東諸將為之鄙夷。
然而畢竟場合莊重,礙于禮數,不便使新附之將難堪。
故而誰都沒有表現出來輕視之色。
差人查驗,果是江東之酒。
眾人腦補出關羽發現酒莊的畫面,都覺彼時簡雍必萬分難堪。
甭管劉備的廟堂正規不正規,簡雍好歹高居九卿之一,關羽雖為假節鉞,何以如此待昔日同僚。
這也讓孫權覺得,簡雍叛劉,確有因由,倒也合理。
然而,隨著軍卒查探,新的問題又來了。
孫權本以為江陵乃南郡治所,荊州重郡,即便糧食軍械所剩無幾,好歹軍卒親眷應安排于此。
可幾番探查,竟無一重官家眷居于此地。
問及此事,簡雍躬身答道︰“皇叔稱帝之前,曾歸江陵一行,事後便將他與諸位官員武將的家眷盡數遷往成都安置了。說是……說是……”
言及此,簡雍有些語塞。
“說是什麼,先生直言無妨。”
“說是……將官員親眷轉移安妥之處,以防江東暗襲于此。”
“這……”
孫權的第一反應,這劉備莫非開了天眼,怎如此有先見之明。
竟還能料到我會偷渡湘水,暗襲江陵?
可轉念一想,立刻恍然失笑。
劉備老賊,哪里是怕孤暗襲江陵啊!
你要是真怕孤暗襲江陵,還會讓江陵城防如此松懈?
分明是借我江東之由,將荊州官僚之親眷盡數拿捏在手,以防臨戰之際有人倒戈。
看看,這麼想,一切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孫權念及此處,亦不禁贊嘆︰劉備這般權謀手腕,倒真有值得他效仿揣摩之處。
就等胡綜、徐詳二將擒龐統得歸,再出兵襄陽。
很快,二人回來了,但並未帶回龐統。
用他們的話說,追擊了一天一宿,北上襄陽之路,竟毫無龐統蹤跡。
簡雍又一聲長嘆,蹙眉道︰“唉,龐統先生容貌不揚,莫不是扮作尋常百姓,隱匿在道旁暗處?又或是改道去往別處了?”
步騭深恨龐統︰“他還能去何處?”
簡雍無奈︰“我亦不知也,最有可能藏匿道旁暗處,見二位將軍徒勞得歸,再往襄陽而去?”
見不得龐統行蹤,孫權眉頭微蹙。
“龐統若真引他處之兵來犯,卻不好辦。”
呂蒙卻說︰“江陵城固,便是來犯,我亦安守,有何懼哉?”
是啊,江陵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土地肥沃,經濟發達。
只要佔據這個城池,就相當于有了封國之地,不用靠外界也能自給自足。
而他軍遠征至此,很難攻破江陵城池。
一旦久攻不下,不得已而退兵,就可以立刻出兵南下,將荊南四郡納入版圖。
也就是說,佔據江陵就相當于佔據了南郡。
而佔據了南郡,就相當于一並佔據了荊南四郡。
但仍然需要重兵駐守。
孫權躊躇了一整晚,命董襲、潘璋、陳武等,攜自己三分之二的兵力留在江陵,以固城防。
他攜步騭、呂蒙,韓當、蔣欽、徐盛、凌統、周泰等攜其余部隊往襄陽而去。
于路上,步騭再次提醒孫權,勿深信簡雍。
孫權凝言道︰“孤自有決斷,不必過疑。”
而這一次,簡雍亦未讓孫權失望,真的以一封信,誘出劉琦與伊籍歸降。
二人得知江東大軍至,舉城獻降。
孫權真的大喜過望,乃揮師入城接管。
問及龐統可來此處。
二人俱答,並未來此。
孫權知龐統或往他處尋求救兵。
可他一點也不怕。
如今江陵在手,再奪襄陽,將荊北最重要的兩個重鎮拿捏在手。
真可謂︰“荊襄鎖鑰歸我有,長江天險固東吳!”
劉琦伊籍既出城來投,誠意滿滿,為安襄陽之民,為表降將之率,孫權自顯仁者之風,禮遇二人。
所幸,劉琦素為暗病所困,每日療養,至今未有子嗣。
唯有一弟劉修,遷往成都,似乎無太多牽絆把柄在劉備手上。
孫權真覺得,距離殺死關羽,奪取整個荊州揚州的日子不遠了。
盤點城中軍械糧草,仍然不多,守軍更是少得可憐。
孫權確信,就那麼點兵馬,便是固守,也難敵我軍。
可這就將面臨一個新的問題。
漢水南岸港口不見一戰船停泊,顯然江上戰船已盡數被關羽征用。
這般大規模調遣戰船,背後定然集結了不少兵力。
倘若他們即刻渡江回擊,我等該如何應對?
如今孫權所率兵馬本就不多,面對關羽回援的大軍,再加上龐統可能遣來的援軍,實在沒有十足把握能從容應對。
思來想去,唯以提前調程普大軍速來此相援,協助布防。
待守住關羽攻勢,使其陷魏吳兩面夾擊之勢,糧草無以為繼,必潰敗于江上。
到時,則荊襄全域可定,關羽難以身免。
長江中游盡入我手,從此劉備再無染指荊州之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