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時,城牆上的光碑最先醒了。
早起的賣豆漿老漢剛支起攤子,抬頭就被碑面晃了眼——原本冷白的石面上,不知何時爬滿了鮮紅涂鴉。
最醒目的是斗大的"通緝令"三個字,墨跡還往下淌著,像滴沒擦淨的血珠。
下方十個圓頭圓腦的畫像正擠成一團,有的頂著歪歪扭扭的泡菜壇,有的嘴角沾著辣條渣,最邊上那個叉著腰翻白眼,旁邊標注"假裝深沉版"。
"哎喲喂!"老漢的銅勺"當啷"掉進桶里,豆漿濺濕了褲腳。
他扯著嗓子喊"大伙兒快來看!
光碑被畫花啦——"
這一嗓子像點著了爆竹捻子。
賣油條的扔下油鍋,挑菜的撂下竹筐,連蹲在牆根打盹的黃狗都豎起耳朵。
人群里突然爆出個清亮的笑聲"畫得可真像!"賴瑤從人堆里擠出來,馬尾辮上沾著兩片梧桐葉,手里舉著直播手機,"家人們看到沒?
這是我昨晚帶著孩子們畫的!
今天起,咱們玩"全民找茬"——滿大街都是卜凡,誰能找出真的?
打賞最高的當"官方替身"!"
話音未落,人群炸開了。
巷口裁縫鋪的王嬸第一個沖回家,翻出壓箱底的花襯衫套在身上,頭上扣著腌蘿卜的泡菜壇就跑出來"我來當偷吃貢品版!"她踮著腳往高處夠,把半塊桂花糕舉過頭頂,"這供品甜是甜,就是太 嗓子——"
書齋里的酸秀才推了推眼鏡,咬著半根辣條站到石墩上"道可道,非常道——"他突然被辣得直跺腳,"這破辣條比築基丹還沖!"圍觀的小孩笑作一團,舉著糖葫蘆往他嘴里塞。
最離譜的是城南的練氣修士,他掐個法訣,周身騰起金光,硬是把五尺身子脹成十丈金身。
可那震耳欲聾的吼聲里全是跑調"本尊今天——"他突然卡殼,撓了撓後腦勺,"不想拯救世界!
就想躺竹椅上喝酸梅湯!"
整座城像被倒進了滾水的餃子,熱騰騰地翻涌起來。
包子鋪的蒸籠冒白汽,茶館的茶碗叮當響,連檐角的銅鈴都被笑聲震得叮鈴鈴直顫。
紫菱站在閣樓窗邊,星鑰在掌心泛著幽藍微光。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石窗,目光穿透層層人聲,落在那些晃動的"卜凡"身影上。
忽然,星鑰表面浮起細密的紋路,像水面掠過的魚群。
她瞳孔微縮——那些被模仿、被惡搞的身影,正將某種無形的壓力往四面八方分流。
"當有人喊"我要當新一代野神"時"她輕聲呢喃,看著街角兩個小道士舉著"野神不野"的旗子蹦 ,其中一個突然被自己的鞋帶絆倒,"總會被另一個更荒誕的版本截胡。"星鑰的光流轉得更快了,在她手心里織出一張淡藍色的網,"原來他是用荒誕做分流閥,把"偉大"的重量,攤成了滿街的糖霜。"
日頭爬到中天時,頒獎台搭在了城中心的老槐樹下。
紅布鋪的桌子上,"嘴替凡一號"的木牌閃著新漆的光。
十七八歲的少年攥著話筒,指節發白。
他身上的藍布衫洗得發白,卻被仔細熨過,領口還別著朵野菊。"我我是西巷的阿九。"他聲音發顫,"以前總听人說,要成為英雄,要拯救世界"他突然笑了,眼楮亮得像沾了星子,"可昨天我學卜大哥說"築基丹當糖豆"的段子,大伙兒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不用扛劍斬妖,不用飛檐走壁,只要把開心說出來"他喉結動了動,"就能當自己的主角。"
台下掌聲如雷。
有人往台上扔橘子糖,有人舉著"阿九最凡"的燈牌,連剛才那個變金身的修士都擠過來,把半塊桂花糕塞到他手里"吃,這是貢品!"
卜凡蹲在夜市攤後頭,墨鏡滑到鼻尖。
他啃著烤串,油星子沾在下巴上,模樣和牆上"偷吃貢品版"的涂鴉一模一樣。
舌底的護身符微微發燙,那是他用三枚銅錢和半片梧桐葉煉的,能感知人心的"期待流"。
"不對。"他眯起眼,烤串在手里停住。
護身符的熱流正往城北方向涌,像條藏在水下的暗流。
他側耳听了听,隱約有少年的聲音飄過來"都說是假的!
咱們得護著真凡!"
"護衛隊?"卜凡扯了扯嘴角,把墨鏡重新戴好。
他摸出個小紙人,往地上一扔。
紙人"刷"地展開,搖搖晃晃往城北跑。
烤串攤的老板瞅他一眼"小伙子看什麼呢?"
"看"卜凡盯著紙人消失的方向,咬下最後一口烤串,"看有人要給熱鬧添把柴。"
晚風掀起他的衣角時,城南的井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泡。
水面上漂著片梧桐葉,葉底用朱砂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和他今早扔進河的石子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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