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時，卜凡先听見了水紋輕拍腳踝的聲音。
他踉蹌著站穩，掌心還殘留著被命運絲線勒出的灼痛。
入目是一片青灰色的湖泊，湖面泛著細碎的光，可那光里竟浮著零散的畫面——他在巷子里被混混圍毆時的破牆，賴雪在藥廬里低頭攪藥的側影，賴瑤蹲在溪邊給受傷的小兔子喂糖的笑，還有...
卜凡瞳孔驟縮。
畫面里的自己穿著染血的道袍，指尖凝著漆黑的劍氣，正將一柄劍貫穿某個女修的胸膛。
那女修的臉被霧氣模糊著，但頸間的星紋玉佩卻清晰——和紫菱總戴在鎖骨處的那枚一模一樣。
"小凡！"
賴雪的呼喚從左側傳來。
卜凡猛地轉頭，看見她正扶著湖邊的青石，發梢還滴著水，腰間的絲絛斷成幾截，卻仍固執地系著半枚他去年送的平安扣。
賴瑤從另一側的蘆葦叢里鑽出來，發帶散了，手里還攥著沒扔出去的爆靈珠，鼻尖沾著泥點︰"我靠這湖有問題！
我剛看見自己在賣糖葫蘆？"
"不是幻境。"紫菱的聲音帶著少見的嚴肅。
卜凡這才發現她站在湖心淺灘，水沒到她小腿，右手正按在一塊半浸在水里的石碑上。
她的星刃懸在身側，刃面映出石碑上歪扭的紋路，"這些畫面...是我們的因果。"
卜凡下意識摸向心口。
那里的光輪還在微微發燙，是星墜和命運之痕交融的余溫。
他往前走了兩步，湖水漫過鞋面，突然有冰涼的觸感纏上腳踝——是一截泛著銀芒的絲線，和之前命運洪流里的一模一樣。
"看湖面。"賴雪突然出聲。
她指尖掐著道家秘訣，目光緊盯著水面︰"波紋的頻率和我們的心跳同步。"卜凡這才注意到，每當自己因那黑化畫面心悸時，湖面就會泛起更大的漣漪，那些記憶碎片也跟著扭曲，"因果鏡湖...照的是我們對自己的認知。"她忽然抓住卜凡的手腕，指尖涼得驚人，"小凡，你剛才看到的"黑化"，是不是從未發生過？"
卜凡喉結動了動。
那畫面太真實了，他甚至能想起"自己"當時胸腔里翻涌的絕望——可記憶里的他，被混混圍毆時會罵著髒話抄板磚，被系統任務坑到懸崖底會啃著野果唱小調，給賴雪塞補元丹時會故意撞她藥爐說"補藥要趁熱喝"。
他從未動過殺心，更別說對紫菱...
"所以這是鏡面對你認知的折射。"賴雪的聲音輕得像嘆息，"要離開這里，得先打破"自我認知的鏡像"。"她的目光掃過他發間翹起的呆毛——那是他被雷劈時留下的，怎麼梳都不順——突然笑了，"你最怕的是什麼？"
卜凡一怔。
湖面突然掀起巨浪。
紫菱的驚呼聲混著石碑碎裂的脆響傳來，卜凡轉頭，看見她正被一條水桶粗的黑鱗巨蛇纏住腰。
那蛇的眼楮是兩顆血色琉璃珠，每眨一次，湖面就浮出更多記憶碎片︰他在練氣期被人踩碎的丹瓶，賴瑤為他擋刀時後背的血痕，賴雪跪在他瀕死的身體前哭到沙啞的臉。
"是因果守護獸！"紫菱咬著牙揮星刃，銀白劍氣割開蛇鱗，卻只滲出黑色黏液。
巨蛇嘶嘶吐信，蛇信掃過她脖頸時，她突然笑了︰"卜凡，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見你？
你蹲在山澗邊抓魚，說要給我烤全魚。"
"放屁！"卜凡抄起賴瑤扔過來的爆靈珠就砸。
爆靈珠在蛇頭上炸開，蛇身卻詭異地愈合了。
他心口的光輪突然灼燒起來，那些被他塞進黑袍人玉牌的執念翻涌而出——被混混圍毆時的狠勁化作拳風，啃野果時的倔勁凝成劍氣，給賴雪塞補元丹時的熱勁燒得光輪發亮。
"瑤瑤！
幻術！"賴雪突然扯著嗓子喊。
賴瑤的手指在身側翻飛，湖面頓時騰起大片白霧，白霧里浮起無數個"卜凡"︰有啃野果的，有給賴雪塞藥的，有舉著星墜對她說"我帶你看星星"的。
巨蛇的蛇信頓了頓，琉璃眼珠里的血色開始動搖。
"就是現在！"卜凡咬破舌尖，血珠滴在光輪上。
光輪"嗡"地炸開，銀金交織的光網裹住巨蛇。
他想起賴雪說的"打破自我認知"，想起自己最初不過是個被生活捶打的逗比小子，可現在——
"我最怕的，"他對著湖面大喊，聲音震得碎光亂顫，"是如果我沒踏上修仙路，你們根本不會出現在我生命里！"
湖面突然平靜如鏡。
巨蛇發出刺耳的尖嘯，身體開始透明。
紫菱從蛇身里跌出來，被卜凡接住。
賴瑤的幻術消散，賴雪踉蹌著撲過來，三人的手疊在一起。
卜凡感覺腳下的湖水在翻涌，他們正被某種力量推著往前——穿過層層疊疊的記憶碎片，穿過因果鏡湖的核心。
他心口的神秘法寶突然劇烈震動，像是在回應某種召喚。
耳邊的風聲里，隱約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和黑袍人破碎前的語調不同，更沙啞，更蒼老︰"真正的命運...不在你手中。"
下一秒，黑暗再次籠罩。
等光線重新漫進瞳孔時，卜凡看見三雙沾著湖水的眼楮正盯著自己。
他們站在一片虛無的虛空里，腳下是懸浮的白玉台階，盡頭是一座被黑霧籠罩的殿堂，門楣上刻著三個古字——命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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