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蒼穹,是一種亙古的、近乎殘酷的澄澈。
碧藍的天幕低低地壓著一望無際的枯黃草場,風是這里唯一的主宰,永不停歇地呼嘯著,卷起沙塵,掠過起伏的坡地,也吹動著連片蒙古包厚厚的毛氈。
在這片營盤最邊緣,緊挨著一處孤零零小山坡的角落里,有一頂略顯陳舊卻收拾得十分整潔的帳篷。
帳內光線昏暗,只有一縷陽光從穹頂的開口斜射下來,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微小塵埃。
空氣中彌漫著奶制品和干草混合的特殊氣味。正對帳門的神台上,沒有長生天的圖騰,只孤零零地立著一塊簡陋的木制牌位,上面用刀刻著幾個已然有些模糊的漢字——先夫郭公嘯天之靈位。
一身褪色蒙古袍的李萍,正跪在牌位前。
十年的風沙,早已在她原本屬于江南水鄉的細膩臉龐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皮膚粗糙,眼角爬滿了細密的皺紋,一雙因常年勞作而骨節粗大的手,正緊緊攥著一串磨得發亮的念珠。
她望著那冰冷的牌位,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仿佛透過這木頭,能看到十年前牛家村那個雪夜的血光與烈火。
“嘯天……”她聲音沙啞,帶著哽咽,卻又異常堅定,“我們來到這大漠,快十年了。靖兒……我們的靖兒,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是個真正的少年了。”
帳外傳來牧民驅趕羊群的吆喝聲和牛羊的叫聲,更遠處,是孩子們縱馬奔馳的歡笑聲。但這些聲音,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這方小小的、充滿哀思的空間之外。
“我日夜不敢忘,”李萍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不敢忘你的血海深仇,不敢忘那個名字——段天德!”
她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滲出一絲血痕,“你放心,終有一日,靖兒一定會回到中原,找到那惡賊!他一定會親手……親手用那惡賊的血,祭奠你在天之靈!我李萍在此對天發誓,也對你說!”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激動的情緒,目光變得柔和了些,帶著一位母親特有的擔憂與期盼。
“嘯天,靖兒如今有七位師傅了。就是當年與你、與楊兄弟有舊的那七位江南俠士,他們真是天大的好人,信守諾言,千里迢迢尋到了這大漠,找到了我們母子。”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感激,“這五年來,他們七位日夜輪流,悉心教授靖兒武藝,風雨無阻,從未懈怠。靖兒這孩子,你也知道,性子像你,倔強、實誠,練功極為刻苦,從不叫一聲累,流一滴淚……”
說到這里,李萍的眉頭微微蹙起,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浮上眼底“只是……只是這孩子,心智雖堅,奈何……奈何這學武的資質,或許……或許是愚鈍了些。幾位師傅教的招式,別的孩子看幾遍就會了,他卻要反復練習千百遍,還時常不得要領。我有時在一旁看著,心里……心里真是急得很。”
她抬起頭,仿佛要從那無聲的牌位上尋求一絲安慰和力量“但我始終相信,嘯天,我們的靖兒,骨子里流著你的血,他或許不機靈,不會走捷徑,但他有恆心,有毅力,心地善良,明辨是非。他一定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身下的羊毛氈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俯下身,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微微抽動。
與此同時,就在離李萍帳篷不遠的那片草坡上,一群牛羊正悠閑地啃食著枯草根。坡頂,不知何時立起了七道身影。
大漠的風吹拂著他們與周遭環境略顯格格不入的衣衫,也帶來了遠方雪山的寒意。這正是扎根大漠五年之久的江南七怪。
為首的柯鎮惡,雖雙目已盲,卻面朝遼闊天地,仿佛能感知一切。
他看上去四十歲不到,臉色顯得有些黝黑,雙眼炯炯有神加上緊抿的嘴唇,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凶悍之氣。他手中沉重的鐵杖深深插入草地,穩如磐石。
身旁的妙手書生朱聰,三十多歲年紀,一身洗得發白的秀才袍,手持一柄破舊折扇,即便在這苦寒之地,也依舊保持著幾分斯文。他目光掃視四周,眼神靈動,透著洞察世事的精明與縝密。
排行第三的馬王神韓寶駒,身材矮胖如球,一雙粗短的手臂環抱胸前,滿臉虯髯,此刻正不耐煩地跺著腳,顯然對這漫無邊際的等待頗為不滿,性如烈火的模樣絲毫未改。
老四南山樵子南希仁,作樵夫打扮,肩寬背厚,體格壯實,一言不發地站著,像山坡上另一塊沉默的巨石,憨厚的臉上只有望向遠方時,才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鄉愁。
第五位笑彌陀張阿生,體型最為高大肥胖,挺著便便大腹,活脫脫一座移動的鐵塔。他天生一副笑模樣,即使不笑時嘴角也微微上揚,此刻正樂呵呵地看著韓寶駒焦躁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老六鬧市俠隱全金發,身形瘦小,年紀最輕,不到三十,一雙眼楮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坡下牧民們的營生,帶著幾分市井的狡黠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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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年齡最小的越女劍韓小瑩,站在最邊上。她約莫二十出頭,江南水鄉賦予的秀麗並未被大漠五年的風沙完全磨蝕。
大眼楮,長睫毛,皮膚雖不復往日白雪般的細膩,卻透出健康的紅潤,一頭烏雲般的秀發束在腦後,仍有著一股天然的風姿。
只是那雙眼眸深處,已沉澱了歲月的滄桑與堅韌。一陣冷風襲來,她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
南希仁望著天際盤旋的孤鷹,終于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渾厚“又是一年過去了。” 話語簡短,卻道盡了時光流逝的感慨。
韓小瑩輕輕嘆了口氣,接口道“是啊,五年了。這大漠看久了,雖是遼闊壯美,卻也叫人心里頭發空,不知家鄉江南的桃花,又開了幾遍。”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韓寶駒聞言,粗聲粗氣地道“七妹,莫說這些喪氣話!咱們既然答應了丘處機那牛鼻子,打賭十八年煙雨樓比武一事,就是把骨頭埋在這兒,也得把靖兒教出來!說什麼艱苦不艱苦的!”
張阿生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聲如洪鐘“三哥說得是!咱們江南七怪,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一口唾沫一個釘!那丘處機的徒弟楊康,听說在金國王府里嬌生慣養,咱們靖兒在大漠摔打出來,未必就輸給他!” 他雖然體胖,這番話卻說得豪氣干雲。
全金發也笑道“五哥說的是道理。咱們七人悉心教導,便是塊頑石,也要把它琢出玉來!何況靖兒心性純良,吃苦耐勞,這可是千金難買的品質。”
朱聰“唰”一下打開折扇,輕輕搖動,盡管扇出的只是冷風。
他嘴角含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六弟此言不虛。練武之道,天賦固然重要,但心性毅力更為根本。靖兒根基打得牢,將來未必不能厚積薄發。只是……” 他話鋒一轉,沒有繼續說下去,目光卻投向遠處。
一直沉默的柯鎮惡突然開口,聲音冷硬,打斷了幾人的議論“對了,靖兒呢?怎麼半晌不見人影?”
其余幾人聞言,也紛紛用目光四下搜尋。韓小瑩心細,最先反應過來,忙道“大哥莫急,想必是和華箏、托雷他們一起去練習騎馬了。我看那幾個孩子往那邊去了。” 她伸手指向草原深處。
“騎馬?又是騎馬!” 柯鎮惡眉頭緊鎖,臉上那道疤都顯得更加猙獰了幾分,“練功的時辰跑去騎馬,簡直是本末倒置!根基還未扎穩,就貪圖這些縱馬馳騁的虛浮功夫!老四!”
他轉向南希仁,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他給我找回來!今日非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不可!”
見柯鎮惡動了真怒,韓小瑩心中不忍。她深知郭靖資質實在是平庸的緊,學武進展緩慢,平日已承受了極大壓力,那縱馬草原,或許是他少年心性中難得的放松與快樂。
她上前一步,柔聲勸道“大哥,您先消消氣。靖兒平日練功,從未有半分懈怠,比誰都刻苦。今日或許只是偶爾出去散散心。”
“況且,在這大漠之上,嫻熟的騎術本就是安身立命的本事,甚至可算是武功的一部分,讓他練練也無妨的。我們還是該多給他些時間和耐心。”
韓小瑩在七怪中年紀最小,又是唯一女子,平日里幾位兄長都對她頗為愛護。
她這番話情理兼備,聲音溫柔,頓時讓柯鎮惡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朱聰也順勢打圓場道“七妹說得在理。大哥,嚴師出高徒不假,但也要張弛有度。靖兒性子敦厚,絕非偷奸耍滑之輩,稍後等他回來,問問清楚再說。”
韓寶駒雖然性急,但也心疼徒弟,嘟囔道“罷了罷了,騎馬就騎馬吧,總比偷懶睡覺強!”
張阿生和全金發也紛紛附和。柯鎮惡听著兄弟姊妹們的勸說,重重地“哼”了一聲,雖未再堅持立刻懲罰,但臉色依舊陰沉,手中鐵杖頓地,顯然對郭靖的“不務正業”仍耿耿于懷。
山坡上暫時恢復了平靜,只有風聲嗚咽。
七道身影佇立在那里,望著蒼茫天地,各懷心事。他們為了一個承諾,將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擲于這塞外苦寒之地,所有的希望與心血,都寄托在了那個正在遠方與小伙伴縱馬奔馳的憨厚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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