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宮後山,竹林深處。
暮春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竹葉篩過,落在青石鋪就的小徑上,只剩下斑駁搖曳的光點,帶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意。
穿過一片茂密修竹,眼前豁然開朗,竟藏著一處極為雅致的院落。
院以青竹為籬,其內三五間精舍亦由竹材搭建,與周遭環境渾然一體,不顯絲毫突兀。
院落不大,卻布局精巧,引了一脈山泉蜿蜒而過,泉邊、檐下、窗欞旁,錯落有致地栽種著各色花卉。並非名貴品種,多是些山間幽蘭、清雅菊苗,甚至有幾叢正值花期的芍藥,開得熱烈而含蓄,為這滿目的翠綠添上了最恰到好處的點綴。
一陣微風拂過,竹葉沙沙,花香暗送,泉聲淙淙,共同譜出一曲遠離塵囂的靜謐。
竹院中央,一方天然石桌置于巨竹蔭蔽之下。
韓牧一襲紫袍,安然坐在主位,正執壺斟茶。他對面,坐著兩位風格迥異,卻皆堪稱人間絕色的女子。
左側女子身著素白衣裙,容顏清冷,仿佛終年不化的雪山,眉宇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與哀愁,正是李師婉。右側女子則是一身水綠衫子,容貌秀美絕倫,眉目如畫,氣質中既有皇族的高華,又不乏江湖兒女的靈動,乃是出自大理段氏的段清洛。
“真是想不到,重陽宮後山,竟有如此雅居之所。”段清洛輕呷一口清茶,明眸流轉,打量著院中景致,語氣中帶著由衷的贊嘆。
“清幽雅致,渾然天成,更難得的是這一片生機盎然的花卉,與這冷翠的竹林相映成趣,韓兄此處雅居,當真令人忘俗。”
韓牧微微一笑,放下茶壺,目光看向李師婉,溫言道︰“對了,婉兒,還未曾正式為你介紹。這位是段清洛段姑娘,出自大理段氏皇族。”
“我此次前往天山靈鷲宮尋訪《天長地久長春不老功》的蹤跡,機緣巧合,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天山絕境之中,正遇清洛,她自小居住在天山絕境中,後來跟著我去了靈鷲宮一趟,此次下山,還是她第一次來到中原。”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賞,繼續對李師婉道︰“清洛不僅家學淵源,更難得的是,她自幼還得一位世外高人悉心教導,雖年紀尚輕,一身武學修為已臻一流巔峰之境,實屬不凡。”
李師婉聞言,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微微轉向段清洛,輕輕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她的目光在段清洛那張明媚動人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縱然她自身已是人間絕色,性情清冷,此刻見段清洛之秀美,竟也隱隱生出一絲“我見猶憐”之感。那是一種不同于她自身冷寂的、充滿生機與靈動的美。
段清洛迎著李師婉的目光,嫣然一笑,笑容如春風拂過百花綻放,她對韓牧道︰“韓大哥,你不必多禮介紹了。那日在終南山古墓之外,我與李妹妹已然見過,互相通過姓名了。李妹妹清逸如仙,令人見之忘俗,清洛可是印象深刻得很呢。”
她話語雖說得漂亮,語氣也真誠,但此言一出,石桌周圍的空氣卻莫名地凝滯了片刻。
兩位絕色女子互相看了一眼,旋即各自微微移開目光,皆是沉默不語,只余下山泉流淌和竹葉摩挲的細微聲響。
韓牧輕咳一聲,正欲說些什麼來緩和這微妙之際的些許尷尬——
“哈哈哈!好小子,躲在這里享清福!怪不得前殿尋你不著!”
一個洪亮又帶著幾分頑童稚氣的聲音突然從竹林小徑那頭傳來,打破了現場的沉寂。
只見竹林掩映間,數道人影緩緩而來。
為首一人,須發皆白,卻面色紅潤,蹦蹦跳跳,毫無長輩威嚴,正是老頑童周伯通。
他身後,跟著七位氣度沉凝、身著全真道袍的中年或老者,正是全真教的中流砥柱——全真七子︰馬鈺、丘處機、王處一、譚處端、郝大通、劉處玄、孫不二七人。
周伯通渾然不顧身後七子的肅穆,幾個蹦跳便來到石桌前,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空著的石凳上,好奇地瞅瞅桌上的茶具,又瞪大眼楮打量了一下李師婉和段清洛,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
全真七子則步履沉穩,來至近前。
為首的馬鈺道長面容古樸,眼神溫潤,他領著六位師弟師妹,並未如周伯通那般隨意,而是齊齊對著韓牧,恭敬地俯身行了一禮︰“我等見過小師叔。”
韓牧瞧著恭敬無比的全真七子,當即起身,對著他們虛扶一下︰“免禮免禮,諸位師佷不必多禮。”
馬鈺目光落在韓牧身上,仔細端詳片刻,眼中驚嘆之色愈濃,他緩聲道︰“小師叔此次回山可真是及時,倘若不是小師叔及時趕回重陽宮斃殺了絕頂高手裘千仞和公孫止,後又力敗功力詭異大增、恐已超越絕頂之境的西毒歐陽鋒,否則我全真教,此次還真有覆滅的可能。”
“小師叔此等驚天動地的戰績,實乃我全真教開派以來未有之盛事,足以徹底威震江湖,令天下英雄側目。小師叔如今武功通神,想必此行又有一番奇遇機緣?”
韓牧神色平靜,重新落座,听得馬鈺所言後,他微微頷首︰“馬鈺師佷所言不錯。西域之行,凶險頗多,然終有所得。”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力量,“于我而言,前方武道,已見新天。昔日所謂絕頂,如今回望,不過途中一景。我如今之境界,已然跨越武道巔峰之上。”
“什麼?!”
此言一出,縱然是全真七子這等修為精深、心性沉穩之輩,也不禁齊齊面色大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詫之色。
跨越絕頂巔峰?
那是何等境界?
自華山論劍定下“五絕”之名,“絕頂”二字便已是江湖武人所能想象的力量極致。
如今,竟真有人能破境而出?
周伯通更是抓耳撓腮,猛地湊到韓牧面前,一張老臉幾乎要貼上去,急不可耐地追問︰“跨越巔峰?好師弟,快說說,那武道之上,究竟是何等光景?”
“是不是能像鳥兒一樣飛?還是能一拳打穿一座山?快說快說,可算是饞死我老頑童了!”
韓牧看著周伯通孩童般急切的模樣,不禁失笑,輕輕搖頭︰“周師兄,武學之道,博大精深,玄之又玄。那境界之妙,非言語所能盡述。關乎心神體悟,天地交感。能否堪破,並非苦修可得,更多在于自身之頓悟機緣。”他點到即止,並未深入描述那玄妙的境界。
周伯通听得似懂非懂,眨巴著眼楮,忽然話題一跳,指著李師婉和段清洛,賊兮兮地笑道︰“悟不悟的,老頑童是沒戲咯。”
“不過,我說小師弟啊,你不僅是這身武功天賦恐怖得嚇人,你這招惹桃花的本事,也是厲害得緊啊!上次下山,帶回來個唐姑娘,冰清玉潤的。這次下山更不得了,一口氣帶回來兩位天仙似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嘿嘿,快跟師兄說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周師叔!”
馬鈺、丘處機等人頓時大窘,臉色尷尬無比,連忙出聲制止周伯通的口無遮攔。
孫不二更是眉頭緊蹙,目光看了周伯通一眼。
李師婉面無表情,仿佛未聞,只是端著茶杯的手指微微緊了一下。
段清洛則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饒有興致地看著韓牧如何應對,臉頰卻也不自覺地飛起一抹淡淡紅暈。
韓牧面對這位思維跳脫的師兄,也是無奈,只得再次輕咳一聲,強行轉移話題,目光看向馬鈺,問道︰“對了,周師兄方才說起憐兒……怎不見她在山中?”
馬鈺見韓牧問起正事,連忙收斂尷尬神色,恭敬回道︰“回師叔的話,約莫一月之前,唐姑娘說在山中待得悶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她言道欲往洛陽一帶游覽賞玩,歸期未定。至今……尚未歸來。”
韓牧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忖,隨即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只是淡淡道︰“原來如此。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她恐怕還不知道西毒歐陽鋒在來的路上和唐門一戰之事,此次唐門損失慘重,恢復元氣恐怕得數年時間去了。”
話題結束後,韓牧看著眼前的全真七子,此次重陽宮大戰中,全真七子的表現讓韓牧感到頗為滿意。
按照時間線來說,全真七子修行的全真心法講究厚積薄發,他們七人中大部分人皆是中晚年才得以躋身一流高手境界。
但如今在韓牧的培養下,馬鈺、王處一和丘處機,通過修行九陰真經等多門絕學後,三人以四十余歲的年齡便躋身一流高手巔峰境界,距離絕頂不過半步之遙,其余四人也都相繼邁入一流高手境界。
按照韓牧的推算,再給他們十年時間,躋身絕頂境界自然不在話下。
如今裘千仞、公孫止已死,歐陽鋒已經成為廢人終身被囚禁于重陽宮中。
江湖之上,北丐洪七公,桃花島黃藥師皆與全真教交好,而大理段皇爺自然不會和全真教為敵,蜀中唐門和江南鐵掌幫,西域武林,天山靈鷲宮這些基本都是盟友,也就是說,從此以後,全真教在江湖上再無敵對門派勢力了。
此時,山風稍疾,吹得竹海起伏,聲如浪涌。滿院的花香似乎也更加濃郁了幾分,纏繞在竹葉的清澀氣息里,氤氳在石桌旁眾人的沉默之中。
周伯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乎也覺得氣氛有些異樣,難得地安靜了下來,自顧自地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
光斑依舊搖曳,泉聲依舊淙淙,這深藏于重陽宮後山的竹林雅居,在短暫的喧鬧過後,復又沉浸在一片更為微妙的寧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