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頓了一下，“我聞到了，死者身上也有濃烈的汽油味。他可能是被人潑上汽油後點燃的。”
殘忍至極的手段，不僅僅是殺人，更像是在執行某種泄憤式的處決。
林紓的目光變得愈發冰冷。他沒有再看那具已經被白布覆蓋的尸體，而是開始像一頭搜尋獵物氣味的孤狼，在已經被勘查過的區域緩緩移動，用他那雙洞察秋毫的眼楮，審視著每一個被火焰和水流扭曲了形態的細節。
他在尋找，尋找凶手留下的破綻。
凶手既然使用了助燃劑，那麼，承載助燃劑的容器呢？那麼大一桶汽油，不可能憑空消失。凶手在縱火後，是如何處理這個最直接的物證的？
他的視線，緩緩從一片狼藉的室內，移向了外面相對干淨的樓道。
“李佳，”他低聲說，“跟我來。”
兩人退出現場，來到樓道。消防用水順著樓梯向下流淌，形成一道道小小的瀑布。林紓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了樓梯拐角處那個不銹鋼的公共垃圾桶上。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垃圾桶，里面堆著一些居民隨手丟棄的果皮紙屑。但在這種混亂的時刻，它反而成了最容易被忽略的藏匿點。
林紓戴著手套，緩緩掀開垃圾桶的蓋子。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汽油味，混雜著垃圾的酸腐味，飄了出來。他用物證鑷子撥開表層的垃圾，很快，一個紅色的、被壓扁的塑料桶，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那是一個容量大約為10升的便攜式汽油桶。
李佳立刻取出證物袋，兩人合力將它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桶身是空的，但擰開蓋子，里面殘留的氣味更加濃烈。
“沒有指紋。”李佳用強光手電照了照桶身，表面異常“干淨”，顯然被凶手用布之類的東西仔細擦拭過。
技術隊的同事已經將火災發生前三個小時，所有通往7棟樓的必經之路的監控錄像全部調取了出來。
“時間倒回至晚上十點十分，火災發生前約一小時。”李佳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監控畫面開始以八倍速倒放。進出的居民、散步的寵物、穿梭的外賣員……無數張平凡的面孔在屏幕上一閃而過。
這是一項極其枯燥且考驗耐心的工作，如同在一條湍急的河流里，試圖撈起一根特定的繡花針。李佳負責篩選主干道和電梯口的畫面，而林紓則死死盯住7棟單元門和樓梯拐角那個相對隱蔽的監控探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監控室里只剩下主機風扇的嗡嗡聲和兩人偶爾交錯的呼吸聲。他們的精神高度集中，大腦像一台精密的過濾器，自動濾掉所有無用的信息，只為捕捉那一閃而過的異常。
“停！”
林紓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大，卻像一道命令，讓李佳的手指瞬間定格在空格鍵上。
畫面靜止。時間戳顯示為22點08分13秒。
畫面來自7棟樓梯口的那個監控，角度刁鑽，光線昏暗，畫質也充滿了噪點。但就在這片模糊的影像中，一個身影出現了。
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連帽衛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他上半張臉。更致命的是，他還戴著一個黑色的口罩，將剩下的面部特征也遮擋得嚴嚴實實。在這身刻意的偽裝下，別說是辨認面容，就連大致的年齡都無法判斷。
他就像一個游蕩在城市陰影里的幽靈，完美地將自己與身份信息隔絕開來。
“就是他。”李佳的瞳孔微微收縮，她的目光越過那個模糊的人影，落在了他的左手上。
男子的左手，提著一個紅色的桶。桶的形狀和大小，與他們在垃圾桶里發現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選擇了監控死角更多的樓梯。他走路的姿態很沉穩，沒有絲毫的慌張，每一步都像是經過精確計算。當他經過監控下方時，甚至還下意識地側了側身，用肩膀擋住了提桶的那只手，最大程度地避開了攝像頭的直接拍攝。
“他在躲避監控。”林紓的語氣冰冷，“他對這里的環境很熟悉，或者說，他提前踩過點，知道哪個探頭能拍到什麼，哪個拍不到。”
兩人將這段視頻反復播放了十幾遍，試圖從男子的步態、身形或是衣著上找到任何可以追蹤的特征，但結果令人失望。他身上的衛衣和褲子都是最普通的大眾款式，沒有任何標識。他就像一片被刻意撕掉標簽的葉子，混入了茫茫林海，無跡可尋。
李佳的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挫敗感。他們找到了嫌疑人，卻又像是沒找到一樣。這個幽靈般的身影，是對他們所有偵查手段的公然挑釁。
“別急，”林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依舊沉穩，“他把自己裹得再嚴實，也得接觸物證。他可以擦掉桶身上的指紋，但未必能擦掉全部。走，我們去技術中心看看老陳那邊有沒有進展。”
市局刑事技術中心，燈火通明。這里是與罪惡進行微觀戰爭的戰場。
當林紓和李佳趕到時，指紋實驗室里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類似杏仁味的化學試劑氣味。老陳和他的團隊正圍著那個紅色的汽油桶，神情專注得像是正在進行一台精密的外科手術。
“怎麼樣？”林紓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打擾他們。
老陳抬起頭，摘下護目鏡，揉了揉布滿紅絲的眼楮，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挑戰。“不樂觀。桶身的主要接觸面，被擦拭得非常干淨，連一絲皮屑組織都沒留下。我們用多波段光源掃了一遍，又用了502燻顯法，結果都不理想。”
他指著檢驗台上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桶身，語氣凝重。听著他的話，李佳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被澆上了一盆冷水。
林紓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檢驗台前，戴上手套，拿起那個汽油桶，在無影燈下緩緩轉動。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顯微鏡，一寸一寸地掃過桶身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道劃痕、每一個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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