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紓推門而入時，李佳已經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了。她脫下了那身干練的警服，換上了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衫，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褪去了工作時的凌厲，多了幾分鄰家女孩的柔和。她正低頭看著手機，窗外的夕陽余暉為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
听到門響，她抬起頭，看到林紓，眼楮一亮，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那一刻，林紓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坐下後兩人點了幾樣招牌菜，等待上菜的間隙，話題很自然地圍繞著剛剛塵埃落定的案子。聊到某個嫌疑人被審訊時漏洞百出的供詞，聊到技術隊在服務器里恢復出的關鍵數據，氣氛輕松而愉快，就像無數次在辦公室里復盤案情時一樣。
然而，林紓很快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他察覺到李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視線幾次飄向窗外夜色中的車流，又很快收回，端起面前的大麥茶杯抿了一口，卻又好像忘了茶水的味道，只是將溫熱的杯壁貼在唇邊。有好幾次，她的話說到一半，像是忽然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需要停頓一下才能繼續。
這種狀態，與那個在案情分析會上邏輯清晰、言辭犀利、任何細節都絕不錯過的李佳，判若兩人。
她似乎有話要說，某種藏在心底、與案件無關的話，但一直在唇齒間猶豫盤桓，找不到合適的出口。
林紓是個極具耐心的人，無論是對待狡猾的罪犯，還是對待身邊的朋友。他沒有催促，也沒有點破這份微妙的異常，只是安靜地听著，偶爾附和兩句，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組織語言。他知道，有些話，一旦催促，可能就永遠沉入心底了。
恰在此時，服務員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肴走了過來。招牌的酸菜魚，魚片白嫩彈滑，湯汁金黃濃郁，上面撒著一層炸得焦香的干辣椒和花椒，香氣撲鼻；還有一道色澤金黃的鍋塌豆腐，外酥里嫩，點綴著翠綠的蔥花。美食的香氣瞬間充盈了這方小小的空間，也暫時沖淡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緊張。
“嘗嘗看。”林紓替她夾了一塊豆腐，示意她動筷。
菜過五味，李佳終于將筷子輕輕放下。她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仿佛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抬眼看向林紓。
“林隊，”她開口了，聲音比剛才要低沉一些，“這次的案子……我真的學到了很多。不僅僅是破案的技巧，更多的是你看待問題的角度和那種……無論如何都要追查到底的堅持。”
“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林紓喝了口茶，語氣平和地說道，“沒有你們技術隊的數據支持，沒有王偉他們一線兄弟的盯梢，光靠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這是他的真心話，也是他一貫的風格，從不獨佔功勞。
然而，李佳卻輕輕搖了搖頭。她的目光直視著林紓，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不一樣的。是你把我們所有人的力量擰成了一股繩。說真的，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指導和幫助。”
說著說著，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不再像是在做工作總結，而是摻雜了更多的個人情感。林紓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正無意識地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當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時，指尖竟有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她在緊張。
一種與面對窮凶極惡的歹徒時截然不同的、源自內心的緊張。
林紓的心里泛起一絲波瀾，他點點頭，沒有打斷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李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後，在林紓略帶詫異的注視下，她側過身，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深藍色小盒子。
那盒子不大，約摸只有巴掌大小，方方正正，上面系著一條銀色的絲帶。
她將盒子推到桌子中央，推向林紓的方向，動作有些僵硬。
“這個……”她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了，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是為了表達感謝，特意為你準備的禮物。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就是一份心意。”
林紓的目光落在那只靜靜躺在桌上的小盒子上，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意外。同事之間，案子結束後一起吃頓飯是很正常的，但特意準備禮物，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他能感覺到，這個小小的盒子里承載的，似乎遠比“感謝”二字要重。
因此，他沒有立即伸手去接。
小小的藍色盒子，靜靜地躺在兩套餐具之間。它的稜角分明，深藍色的包裝紙在餐廳溫暖的燈光下泛著天鵝絨般的光澤，那條銀色的絲帶像一道冰冷的月光，系住了一個滾燙的秘密。它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卻不是漣漪，而是一場無聲的海嘯，瞬間席卷了這張小小的餐桌。
飯館里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無形地隔絕開來。鄰桌情侶的甜蜜笑語、廚房里鍋鏟與鐵鍋踫撞出的鏗鏘交響、服務員腳下生風的腳步聲……所有構築起這人間煙火氣的聲響，都潮水般退去，變成了模糊而遙遠的背景音。在這個由暖黃色燈光籠罩的小小空間里，時間仿佛被拉扯成粘稠的糖漿，每一秒都流逝得異常緩慢。
林紓的目光從那個精致的盒子上艱難地移開，落在了李佳的臉上。
他看到了她眼神深處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如同一名士兵沖向未知的陣地。以及隱藏在那份勇氣之下，幾乎快要溢出眼眶的緊張與期待。她一向是個自信、果敢的女人，無論是在數據分析室里，面對海量數據冷靜地抽絲剝繭，還是在案情分析會上，用縝密的邏輯力排眾議，都帶著一股不讓須眉的銳氣。然而此刻，那股銳氣被一種近乎脆弱的柔情所取代。她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獻上了自己最珍貴的祭品，等待著神的宣判。
林紓的心頭掠過一絲復雜到難以言喻的情緒。他不是不解風情的木頭，那盒子里裝的或許只是一支鋼筆、一個袖扣，但它所承載的心意，卻遠比物件本身要沉重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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