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著暴雨，豆大的雨點砸在渾濁的黃河水面上，濺起一個個銅錢大的水渦。工程師南天踩著泥濘的河岸，眼楮死死地盯著前方，那是一頭深陷在淤泥里的唐代鎮河鐵牛。他左眼角有一道暗紅的痕跡蜿蜒而下，就像凝固的血淚。
老村長哆哆嗦嗦地遞過來一把油布傘，說“又開始了，每回大澇之前，這祖宗就流淚。今年這淚，還帶血色了。”
南天彎下腰，伸手抹了抹那“血淚”，指尖傳來鐵銹和一股腥氣。他本來是個水利專家，不信那些邪門事兒，可縣志上記載的鐵牛預言就沒落空過。明萬歷二十三年鐵牛流淚，潼關決堤；清咸豐六年出現赤痕，千里都成了澤國。現在防洪堤剛修好，這鐵牛居然淌下了血淚。
“轟隆！”一聲雷響，南天恍惚間好像听見有女人淒笑。他猛地一回頭，就看見暴漲的河水卷著一具浮棺朝著鐵牛撞了過去，棺蓋的縫隙里還露出一角猩紅的嫁衣。
當天晚上，南天住在村東的老宅里。半夢半醒的時候，就听見木窗被指甲刮得咯吱咯吱響，還夾雜著女子的嗚咽聲“郎君，看看我……”
他趕緊攥著應急燈沖出院門，只見暴雨里站著個渾身滴水的身影。鳳冠霞帔都褪色了，蓋頭下面啥也沒有，就看見森白的指骨捏著半塊鎏金鎖片，這紋路居然和鐵牛項圈的殘片一樣！
“1921，還我命來！”那嫁衣“唰”地一下散成了黑霧。
南天去查檔案，發現了村民們都不願意提的秘辛。民國十年黃河發大水，為了鎮住洪水，獻祭了九名少女，鐵牛項圈上的九枚金鎖都被鑿下來熔鑄了“鎮河金錠”。那些姑娘，都穿著紅嫁衣。
潛水燈的光刺破了三十米深的濁流。南天在鐵牛基座摸到了九道凹槽，槽里面刻滿了扭曲的符文，還拴著銹蝕的鐵鏈，一直通到河床。他順著鐵鏈往前，媽呀，看見九具鐵棺呈星陣排列，棺里面白骨的脖子上系著斷鎖，棺蓋刻著“鎮”字。
同行的民俗學家倒吸一口冷氣，說“這是鎖魂陣！用怨靈當樁，釘住龍脈！”
話還沒說完，鐵鏈劇烈地震動起來。南天回頭一看，鐵牛的雙目射出赤光，河底裂開一條巨縫，千百只青黑的手臂從淤泥里伸了出來！
血月當空，全村的狗都不叫了。南天跟著老村長跪在祠堂里，翻開泛黃的《祭河簿》，上面寫著“辛酉年七月初七，獻陳家阿沅等九人，鎖于沉鐵棺……”突然有冰水滴在賬冊上，他一抬頭，就看見梁上懸著個穿嫁衣的女子，空蕩的蓋頭下面滲出鮮血。
她說“那年他們說，嫁給河神能活萬人。可洪水還是吞了三千戶！”她的脖頸還咯咯作響，“鎖片是契約！戴鎖者，替我們守棺！”
防洪堤崩裂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鐵牛已經半沉在淤泥里了。南天朝著河岸跑過去，結果被卷入了倒流的河水。漩渦中心浮起一件巨大的嫁衣，九道鐵鏈從衣擺伸出來，纏住掙扎的村民，把他們拖向深淵。
嫁衣在浪尖上尖叫“當年三千冤魂都在水底！今日十倍奉還！”
南天腰間的鎏金鎖片突然有了吸力，把他扯向漩渦眼。黑暗中浮現出九張少女的面孔，說“找到真正的鎮河契……”話還沒說完，就被鐵牛震耳的悲鳴打斷了，那鐵牛的眼楮里居然汩汩地涌出血瀑！
血浪把南天拍到了河灘上。他忍著痛扒開亂石，發現鐵牛底座有個暗格。暗格里的羊皮卷畫著詭異的圖譜，九具鐵棺環繞著牛腹，棺鏈都匯到牛心的位置。村民們驚呼“牛肚子里有東西！”
雷暴中，鐵牛的腹部“轟”地一聲裂開，滾出半枚青銅虎符。老村長一下子癱倒在地，說“當年軍閥假借祭祀，用姑娘們鎮住埋符的龍穴，那是調兵符啊！”
南天夜里去了亂葬崗。磷火飄忽的地方，嫁衣女正在撕扯一座新墳，喊著“出來！你吃了鎮河金！”
棺里面居然是前任村長的尸首，腹腔里塞滿了金錠。女鬼悲號著“我爹為了吞金錠，親手把我鎖進了棺！”
狂風卷起沙礫，在空中凝成了民國賬冊，揭露了驚人的真相。當年九女中有村官之女，她父親調換祭品，導致鎮河失敗。三千亡魂的怨氣，全是因為一個人的貪婪！
虎符剛一入水，九道鐵鏈“嘩啦”一聲就斷了！黃河像巨蟒一樣掀起百米濁浪，嫁衣女在浪尖上展開雙臂，喊著“三千姐妹，起棺！”
河床震動，九棺像墓碑一樣立了起來。更恐怖的是，每具棺後面都浮起密密麻麻的溺尸，手挽手結成慘白人牆，推著浪往前。鐵牛在洪峰中發出金屬扭曲的哀嚎，血淚“嘩嘩”地流。
洪水漫過山脊的時候，南天攥著虎符跳到了牛背上。女鬼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胸膛，說“你要幫仇人？”
南天說“我在救還活著的人！”他把虎符猛地按進牛心的凹槽。
驚天的牛哞聲震徹雲霄！鐵牛雙目血淚像彩虹一樣暴漲，融斷了所有的棺鏈。九具白骨破棺而出，化作金光匯入牛身，牛背上浮現出甲骨文——“鎮”字裂地成壑，把滔天的洪水都吸了進去。
月亮照著干涸的河床。鐵牛靜靜地立在新壘的墳丘前，眼角的赤痕還沒消。南天把鎏金鎖片埋進墳土，說“三千亡魂與九位姑娘，都自由了。”
嫁衣女的身影漸漸淡去，說“虎符吸盡怨氣，鐵牛才是真正的鎮河契。”她指著牛腹，虎符嵌合的地方浮出銘文“以正鎮邪”。
晨曦初露的時候，村民們看見南天靠著鐵牛睡著了。牛蹄陷入的地縫里，一株紅蓮破土而出。老村長“撲通”一聲跪下，說“黃河清，聖人出……”遠處的河水平緩得像鏡子一樣，映著鐵牛永恆守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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