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梅雨下得沒完沒了,那雨就跟浸了毒的棉絮似的,壓得青石板都喘不過氣來。鎮西老碼頭,有個叫寧琶音的姑娘,抱著一疊匯單,赤著腳站在破欄桿前。雨水一個勁兒地往她那月白旗袍里灌,把她瘦骨嶙峋的肩背都貼了出來。
三天前,她父親的絲綢船在長江翻了。福順錢莊的周掌櫃,拍著桌子就開罵“寧老板欠了錢莊三百兩,這匯單早被抵押了!”可慘的是,她母親的棺木還停在堂屋呢,嘴角的血漬都凝固成暗褐色了,那是被周福順的伙計推搡時,撞在桌角弄的。她父親跪在錢莊門口,腦袋都磕出血了,求著說“周掌櫃,那是給工人發工錢的錢啊!”周福順倒好,搖著折扇笑,說“寧老板,這匯單上的印章是假的,你說怎麼辦?”
這會兒,匯單在雨里泡得軟乎乎的,“福順錢莊”的朱印都模糊成一團紅了。寧琶音把匯單貼在胸口,一咬牙就跳進了運河。冷水灌進鼻腔那瞬間,她恍惚听見匯單上的血漬在蠕動,就像有活物在啃咬她心髒似的。
到了1940年秋天,秋蟬叫得人心煩意亂。周福順摸著下巴上的朱砂痣,盯著桌上那張舊匯單。那紙邊都卷著黃,上面“五千兩”的字跡倒還清楚,右下角的血漬就像朵曬干的紅菇。伙計阿強搓著凍紅的手說“掌櫃的,這匯單是今早門環上掛著的,沒人看見是誰送的。”
周福順拿起匯單,指尖踫到血漬的瞬間,心口猛地抽了一下。他說“去,給我兌了。五千兩,給送單的人。”阿強剛要轉身,又被他叫住“等等,匯單留下,我親自驗。”
傍晚,阿強跌跌撞撞地回來,臉白得跟紙似的,說“掌櫃的,兌不了……”他掏出一疊銀元,每枚都滲著血,“剛要裝袋,銀元突然開始流血,就像有人在里面擠血。”周福順接過銀元,血漬粘在手上,怎麼擦都擦不掉。
第二天清晨,阿強死在了錢莊後院的柴堆旁。他胸口被挖了個拳頭大的洞,心髒都沒了。地上的匯單被血浸得通紅,“五千兩”變成了“四千兩”。周福順看著阿強的尸體,突然覺得肝區疼,原來昨晚他的肝部突然出血,染了半件月白襯衫。
賬房李叔戰戰兢兢地湊過來,說“掌櫃的,這匯單……是不是寧家的?三年前,寧琶音跳河時,懷里就抱著這樣的匯單。”周福順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光,罵道“胡說!寧家的匯單早被我燒了!”他抓起匯單就撕成碎片,可那碎片上的血漬還在,就像寧琶音哭紅的眼楮。
沒多久,李叔也死得老慘了。他坐在賬房里,算盤珠子撒了一地,七竅都在流血。桌上的匯單又變回完整的樣子,“四千兩”變成了“三千兩”。周福順看著李叔的尸體,胸口疼得厲害,感覺心髒像有人在里面用刀扎。
伙計小張湊過來,聲音發抖地說“掌櫃的,這匯單……是不是有問題?我听說,跳河的人要是有冤,會附在生前的東西上。”周福順一腳就踹過去,罵道“滾!給我把匯單燒了!”小張拿著匯單走到院子里,可怎麼點都點不著,火踫到匯單,就變成了藍色的鬼火。
周福順有個老搭檔叫王老板,是做糧食生意的。他收到匯單時,正在酒樓里吃酒呢。他笑著說“五千兩?周掌櫃這是要給我送錢啊。”可當他拿起匯單,指尖踫到血漬的瞬間,突然肚子疼得直打滾,感覺腸子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似的。
第二天,王老板的棺材就被抬進了錢莊。他腹部被剖開,腸子沒了,里面全是匯單的碎片。周福順看著王老板的尸體,腿都軟了,腿部還在流血,染了半條黑褲。他對著空氣喊“寧琶音,是你嗎?我錯了,我不該騙你家的錢!”
從那以後,周福順就開始做噩夢。他夢見寧琶音穿著月白旗袍,站在運河邊,手里拿著匯單,說“周掌櫃,把我的錢還給我。”他想跑,可腳被匯單纏住了,越纏越緊。他大喊“我還給你!我還給你!”從夢里驚醒後,發現床上全是匯單,每張都有血漬。
他翻出當年的賬本,找到寧家的那筆賬,這才發現五千兩確實是真的,是他讓伙計改了印章,硬說是假的。他對著賬本磕頭,說“寧老板,我對不起你。我把錢還給你,你讓琶音放過我吧。”
周福順有個兒子叫小安,今年十歲,長得跟他一個樣,下巴上也有顆朱砂痣。小安收到匯單時,正在院子里玩彈珠呢。他舉著匯單問“爸爸,這是什麼?”那匯單上的血漬像朵紅玫瑰。周福順接過匯單,突然頭疼得厲害,頭部還流了血,染了半件上衣。
他聲音發抖地說“小安,把匯單給我。”小安搖搖頭,說“爸爸,這匯單上有血,像媽媽的口紅。”周福順一把搶過匯單,扔進火盆。可火盆里的火“呼”地就滅了,匯單完好無損地躺在里面,“三千兩”變成了“兩千兩”。
晚上,小安就開始發燒。他躺在床上,嘴里喊著“匯單”“血”,身上的毛孔都在流血,就像個漏了的水壺。周福順看著兒子的樣子,感覺天塌了似的,自己全身也開始流血,染了整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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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福順的妻子林氏,平時管著錢莊的內務。她收到匯單時,正在浴室里洗澡呢。她舉著匯單問“福順,這是什麼?”那血漬在水里散開,像朵紅玫瑰。周福順接過匯單,突然喉嚨疼得厲害,喉嚨還流了血,染了半條毛巾。
他聲音沙啞地說“林氏,把匯單給我。”林氏搖搖頭,說“福順,這匯單上的血,像寧琶音的血。”周福順抬手就給了她一耳光,罵道“胡說!寧琶音已經死了!”林氏捂著臉,哭著說“我知道,當年是我幫你改的印章,我對不起她。”
第二天早上,林氏的尸體在澡盆里被發現了。澡盆里的水全變成了血,她的身體被匯單纏得像個粽子。周福順看著林氏的尸體,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冷,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流了半盆呢。
周福順抱著匯單,來到了寧家的舊宅。院子里的草長得比人都高,堂屋的門半開著,“寧宅”匾額都掉了一半。他推開房門,看見了寧琶音的靈位,照片上的她才十七歲,笑得可溫柔了。
他說“琶音,我來了。”把匯單放在靈位前,又說“這是你的匯單,我還給你。”突然,靈位後面傳來聲音“周掌櫃,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嗎?”他一回頭,就看見寧琶音站在那兒,穿著月白旗袍,手里拿著匯單,說“我爸爸的絲綢船,是被你派人撞翻的,對嗎?”
周福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說“是,是我做的。我怕寧老板告發我私藏鴉片,所以……”寧琶音笑了,說“周掌櫃,你欠我的,不是錢,是命。”
周福順回到錢莊,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堆在院子里。他拿著匯單,對著天空喊“寧琶音,我把錢都還給你,你放過我吧!”突然,匯單上的血漬開始蠕動,變成了寧琶音的樣子。她伸出手,摸了摸周福順的臉,說“周掌櫃,你欠我的,是我爸爸的命,我媽媽的命,還有我的命。”
周福順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融化,血一滴一滴地流進匯單里。他看著自己的手,慢慢變成了骨架,最後就剩個空皮囊。匯單上的“兩千兩”變成了“零”,血漬也沒了,露出了寧琶音的笑容。
第二天,伙計們發現周福順的尸體,躺在院子里的錢堆上。他的身體是空的,里面全是匯單的碎片。風一吹,碎片飄起來,就像漫天的紅蝴蝶。
1945年春天,寧家的舊宅整修一新。寧琶音的靈位前,放著一張新的匯單,上面寫著“五千兩”,右下角有個小小的血漬,像朵綻放的花。窗外,運河的水清澈見底,有只白蝴蝶停在匯單上,翅膀上有紅色的斑點,那仿佛就是寧琶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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