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扎紙匠叫根大梁,在鎮上開了家鋪子。
這年深秋的傍晚,根大梁正蹲在鋪子後院的槐樹下削竹篾呢。突然,檐角的銅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那聲音又尖又刺耳。他一抬頭,看著暮色里搖晃的鈴鐺,這一分神,手指就被篾片劃了個大口子,血“滴答滴答”地流。
根大梁嘟囔了一句“要關張了。”就沖著前堂喊了一嗓子,然後把染血的竹篾丟進了火盆。紙灰帶著火星“呼”地一下竄上了半空,火光映出牆上密密麻麻的紙人輪廓。這些紙人本來是要送去陰間的,這會兒在火光里,青白的臉就跟活了似的,嚇得人後背發涼。
就在這時,前堂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人,裹著青灰色的斗篷,帽檐壓得低低的,啥臉都看不見。根大梁借著燭光一瞧,這人左手戴著個金絲纏枝鐲,腕子上還纏著根褪色的紅繩,那可是給未亡人系魂的喪繩啊。
這人一開口,聲音就跟被砂紙磨過似的,難听極了。他從斗篷底下遞過來一張泛黃的圖紙,說“勞煩扎個紙宅,就按這尺寸來,三進三出還得帶戲台,檐角要掛四十九盞琉璃燈。”
根大梁展開圖紙,一股子濃重的魚腥味就鑽進了鼻子。再一看,圖紙背面有暗紅的血漬,正面畫著一座雕梁畫棟的宅院,檐角的裝飾跟自家鋪子一模一樣。他剛想問問咋回事,那銅鈴又“ 當 當”地劇烈晃動起來。
這人把一個鼓囊囊的布袋“啪”地拍在案上,里面的銀元踫撞,聲音清脆得像骨節響,說“定金,今夜子時就要。”
根大梁拿著圖紙回了後院,這時候,槐樹那兒突然刮起怪風,紙人的衣裳“呼呼”作響。他摸著圖紙上熟悉的飛檐結構,冷汗“唰”地就濕透了後背。為啥呢?二十年前,他還是個愣頭青,跟著師父接城里大戶的活計。給柳家扎陪葬宅院的時候,他貪看戲班排演《牡丹亭》,把本該用三年生的慈竹,換成了後山伐來的雷擊木。結果第二天,紙宅剛燒完,抬棺的杠夫就摔斷了脖子。
根大梁想起師父說過,雷擊木沾過天火,扎出來的物件容易招陰。他攥著篾刀的手直發抖,再一看圖紙右下角,畫著一朵並蒂蓮,這不就是當年柳小姐棺木上的紋樣嘛!
正害怕呢,突然有只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肩頭。根大梁“嗷”地一嗓子,猛一回頭,就瞧見白天那個斗篷客不知啥時候站在身後,帽檐下露出半張布滿青斑的臉,說“梁師傅,該燒宅子了。”
根大梁沒辦法,只好把扎好的紙宅抬到河灘去點燃。火一點著,火舌舔著琉璃燈里的鮫人油,“ 里啪啦”直響。根大梁看著那扭曲變形的紙梁柱,恍惚間,好像看見火光里站著個穿戲服的女子。這女子甩著水袖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這時候,河面突然像煮開了鍋一樣翻涌起來,無數蒼白的手臂破水而出。根大梁嚇得往後一踉蹌,一腳就踩到塊硬東西,拿起來一看,是半截刻著“柳”字的墓碑。二十年前的雨夜一下子涌上心頭柳家十七口人接連暴斃,最後連抬棺的八仙桌都莫名其妙地自燃了。
那戲服女子飄到根大梁眼前,腐爛的面孔貼著他的鼻尖,說“你可知雷擊木里封著什麼?是我的骨頭啊。”原來當年柳家為了鎮凶宅,把難產而亡的小姐尸骨封進了雷擊木,還哄騙根大梁用來扎紙宅。
紙宅在一片慘叫中燒成了灰燼。根大梁嚇得蜷縮在槐樹下,就看見青斑鬼影從灰燼里拖出十七具焦尸。柳小姐的水袖纏住他的脖頸,說“二十年陽壽換十七道怨魂,梁師傅這買賣可劃算?”
就在這緊要關頭,銅鈴突然“ 里啪啦”地齊聲炸裂。根大梁摸到腰間的篾刀,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咱們這行最忌三點用凶木、收陰錢、扎活人。”他一咬牙,猛地把篾刀刺入心口,鮮血“噗”地噴濺在滿地紙灰上。
根大梁咬破舌尖,就著血在黃紙上畫符,大喊“以血為契,重扎往生橋!”說也奇怪,他扎了二十年的紙人突然齊齊轉頭,紙手結成法印,把那些怨靈都封進了新扎的紙轎中。
五更梆子響的時候,根大梁躺在滿地破碎紙人中間。晨光透過窗欞照在他灰白的臉上,心口插著的篾刀已經變成了焦木。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恍惚看見柳小姐撐著紙傘站在晨霧里,十七道怨魂化作紙蝶繞著傘飛舞。
三日後,鄰村的樵夫在河邊發現了一座新墳。碑前擺著精巧的紙扎庭院,檐角的琉璃燈在風中輕輕晃動,就好像住著看不見的房客。有夜行人說,每逢雨夜,就能听見戲腔婉轉,唱的全是《牡丹亭》里的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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