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真熱鬧,地面都是青磚的,鋪面好大,好氣派。”
“這衣物太貴了,千兒不要,七貫錢家里要攢兩年呢。”
“一點胡餅,一點燒鵝兩百錢?搶錢呢你這是。定哥哥,不要了,太貴了。”
幽州城南,烏衣街巷。
槐樹成蔭的尚善街,市坊林立,
門鋪前人山人海,目之所及,全是形形色色的趙人,一片黑色襆頭的海洋。
街道上,偶爾有幾輛馬車里,傳來小姐丫鬟們的怒罵。
堵馬車嘍!
在城南尚善街這種地方,趕馬還真不如走路快。
比起橫貫東華門、西華門的天街大道,
位于南城,東起內水局,西至德勝門的這條尚善街,
在商業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此街穿過了東市西市,一路上還有釀酒坊、染布坊、牛坊、羊坊……等等,
這里雖然是三教九流聚集,沒什麼上檔次的人物存在,可就是這種原因,導致此地人多啊。
趙元始四年,一個十里幽州街,竟然有幾十萬人的市場,加上外來人口,
此地甚至有超過百萬人流的規模,這種繁華程度可謂開歷史先河。
真香原理在哪都存在。
一開始,幽州的達官顯貴,尤其是趙人權貴,
他們很不屑來城南投錢,認為降低了身份。
可看見那些有眼光的商賈掙得盆滿缽滿,尤其是馬橋爺,一次性居然繳納兩萬三千貫的賦稅?
如此情況,武川族人們也坐不住了,
趙元始四年,十一月,
此刻,幽州城南寸土寸金。
哪怕就是一間小院里的柴房、菜地,也有外地商客要租。
清河鄉村來的千兒,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
幽州街上的人,比九月豐收時的麥穗還要多。
一路上,定皇子帶著她四處閑逛,這瞧瞧那看看,
過去幾個月的惆悵,漸漸在千兒臉上消失了。
就是啥玩意都沒買,千兒節儉慣了,什麼都覺的貴,都想替定哥哥省點。
只是,千兒沒有注意,
這一路,身後跟著的四個隨行女子,皆是面露鄙夷。
她們都是官宦小姐,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定皇子竟然喜歡一個沒見識的鄉巴佬。
燒鵝可是朱雀軍的名菜,這些火頭營下來的,當然不一樣啊。
胡餅對趙人是巨大意義的,尤其是軍中胡餅,更是口味絕佳。
才兩百錢?哪里貴了。
“你們兩個少膩歪一下能咋的?快過來,今日是陪大娘逛街,你們兩個還要感謝大娘呢。”
惠安坊綢緞店前,
李娘子跟貞娘子,互相埋怨沒有好的料子,
她們在幾十個黑衣武者的保護下,終于是逛完了幾家綢緞店。
可打貞娘子一出來,本就和姐姐心緒不佳,
卻看見李定跟千兒咯咯笑著,當即心情就更不好了,
畢竟自己的難受固然可恨,但兒子的開心,更不能忍受。
憑什麼她和姐姐一件合適的衣服都找不到,他們兩個卻如此愉悅,
貞娘子決定要一起受苦,大聲怒斥兩人道,
“不務正業,不知所謂。”
“定兒,快,去給大娘拜安,感謝姐姐在千兒一事上幫了你。你是趙國男兒,這個人情你得記住。”
聞言,本來高高興興的李定,立刻蔫了吧唧的來到李娘子面前,
他在李娘子喜愛的目光中,行了趙禮,鄭重的感謝大娘。
“妹妹也什麼記性,見面就感謝過來。別提這些了,小時候大娘還抱過你呢,你跟安兒在本宮心中是一樣的。”
“今後你們幾兄弟,一定要和睦相處,多子多福才好。”
李定生的劍眉星目,簡直就跟周雲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樣,
李皇後愛屋及烏,哪里因為兩家些許爭斗,計較李定的事。
再說,她可是在平城當了兩年監國聖皇後,
這點氣度都沒有,那還不得被朝堂上的事氣死。
樹葉梭梭,街坊熙熙攘攘。
吆喝聲、叫賣聲,小二上菜聲不斷地飄蕩在繁華的街道上,
惠安坊鋪面前,李貞跟李娘子手拉手,說說笑笑膩歪在一起,
李定滿頭黑線跟在後面,
瞧著母親的所作所為,他極為不齒的‘呸’了一口,
幫他感謝大娘?李定看就是母親想跟大娘一起逛南城吧。
哼,平日又斗,這會手緊緊的拉著,女人真是無法理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與惠安坊前和和氣氣的氛圍不同,
釀酒坊桃花小院里,氣氛那就能嚇死個人。
太子妃項茹與郭家女郭雲兒,兩人說不了三句話,就是劍拔弩張,唇槍舌戰。
“姐姐,這東宮沒了太子,你那點小肚雞腸,管的住嗎?”
“這就不勞你這不受寵的正妻費心了,自有叔叔才智過人。對了,惠安坊的胭脂、女紅不錯,要去你也去那買點。哈哈……”
“笑話,本將需要哪些東西?今後不管如何,千兒見了我得尊稱姐姐,家里也是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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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呦,郭雲兒你可別得意,你有個大把柄在我手里,惹急了我,有你好受的。”
兩個女人一台戲,
這在郭雲跟太子妃身上,那幾乎就是現場唱戲。
長廊小榭,
周太後被明空攙扶著,無可奈何看著這對小冤家,
身形瘦弱的李安很喜歡桃花小院,因為這里面有大名鼎鼎的七賢才子。
韋卓在李安眼里就是人才,
外面已經吵翻天了,他竟然還能在柴房安心讀書。
七賢韋柴房,果然是名不虛傳。
這次貞貴妃借著千兒的事情,請皇族一家人逛南城,本是好意。
父皇要母親跟貞貴妃一家人和氣,貞娘子也是同意的,
李安知道,她跟母親本來就是同生共死過來的,兩人又沒什麼大怨,各退一步也沒什麼。
這次出來逛的人很多,上官氏、丁氏都玩的很開心,
清河公主、汾河公主、萬皇子時而歡笑著,時而哭鬧著,大家都其樂融融。
就只是項、郭兩人,從頭到尾,爭鋒相對。
“不是,這兩個咋就這麼能吵呢?嗡嗡嗡的,老夫巡街都沒這麼難啊。”
桃樹下方,牆角長石上坐著三個人,劉仁軌面露難色,發了點感慨。
“誰說不是呢?郭雲兒還真不是個吃虧的主。”病重的杜齊明,嘆息的搖了搖頭。
听了兩人的話,戶部員外郎鄙夷的冷哼一聲,
他一點也不尊重尚書,斜了一眼道,
“你不是病了嗎,怎麼還來桃花小院?明天朝會,勃可要發力了。”
“能躲就躲躲吧,要不然,你可就說不明白了。”
“不是……你今天還不算發力?”杜齊明慌了,王勃這是鬧哪樣。
下一刻,桃花樹下,
杜胖子苦著臉,對王勃行了一禮,懇求道,
“要不你還是去工部吧。鐵坨子權柄高扛的住,戶部這尊小廟,容不下你這個大佛啊。”
“都是混趙國官場的。王兄啊,咱杜齊明可從來沒得罪過你啊。”
惠安坊雖說店鋪多,高端的鋪子也不少。
但畢竟那個地方都是成品,
比起染布坊,惠安坊的布,不僅價格高,品種和成色都還比不過染布坊。
高家布廊,
自從狀元楊炯在此地留下墨寶後,這里一直是染布坊最紅火的店鋪。
布莊的伙計很客氣,幾十個人的護衛隊伍,那得是什麼人物?
他笑臉諂媚,就差跪在地上叫客人進去了。
不僅僅是他,沒一會,高掌櫃就笑意盈盈的出來迎接了,
買不買布的先不說,茶水、點心、青果先伺候著,
見到兩位大主顧還帶了孩子,
掌櫃的趕緊命令小兒,去買點胡餅和燒鵝,給孩子們多玩玩。
高掌櫃是精明人,做生意想別人多出銀錢,
不要說想要別人買,只要主顧待的久,自然就能賣出貨。
當然,這是對上不對下,
三教九流給他們佔便宜,那就準備關門吧。
趙國承接楚國,染布技藝已經很發達了,
在染的方式上,有礦物染料和植物染料兩種,
其中最常見的朱砂、石黃、石膏、綠礬……等等,它們分別對應紅、黃、白、綠,
而植物染料中,茜草、藍草,采用發酵法制靛藍,用于染青、藍色,民間普及度高,價錢也便宜。
紫草提取最難,紫色需用明礬媒染,
因此,紫色象征高貴,目前趙國一品、二品官服為紫色。
高家布廊里,布的品種很多,
而且不少布匹都是孤品,就是後面染布作坊里造的。
李娘子跟李貞,都是苦過來的人,
她們不太在意料子的華貴,只要好看喜歡,那就都行。
一匹藍色套染的棉布,被李娘子看中了。
棉布本身就是少量走俏貨,目前來說,趙國民間還是葛布、麻布居多,
絲綢的話就太貴了,一般老百姓買不起,所以它的花樣反而少。
這匹棉布整體藍染,小印花是白色點綴,若是用它做那高領趙服里衣。
既顯得淡雅,又能別有一番風味,相公周雲見了,肯定喜歡。
妹妹在一旁夸獎好看,李娘子雙手撫摸著藍色印花布,
就在皇後笑意盈盈,憧憬相公夸贊時,
一個黑衣勁裝女子來到皇後身邊,附耳說了一些話,
變了。
一切都變了。
印花藍布被松開了。
尚善街,高家布廊里,
李皇後只覺得呼吸困難,她雙目圓瞪,不敢置信的看著彎眉朗目的李貞,
“妹妹,你……你今天原來是示威的?”
“示威?”聞言,李貞不禁一愣,
她瞧著姐姐的模樣,像是動了真怒,趕緊解釋道,
“姐姐,妹妹哪敢跟你示威。再說,這種事有必要當著孩子面來嘛。”
“到底什麼事嘛?姐姐你說,要是妹妹的人不對,本將立刻去教訓他們,給姐姐一個交待。”
高家布廊,李娘子恢復了端莊大氣的聖皇後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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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秀目如炬,仔細打量了貞妹妹,又看了看李定跟千兒,
最終,她只是嘆息一聲,帶著皇後的氣派,冷哼道,
“戶部王勃欲要咬死李猴子,家父求陛下開恩,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
戶部?
咬死李猴子?
這什麼時候的事,難怪杜齊明病了?
貞娘子捂著嘴巴,先是一驚,隨後終于明白,杜齊明為什麼要病,原來是表明態度。
“姐姐,這件事跟我沒關系。陛下給了我們榫卯,就是要我們和睦。”
“妹妹指天發誓,絕對沒有做出如此針對姐姐家的事。”
“最好是,否則本宮不可泥巴捏的,”說著這些,李娘子已經知道,這件事大概率不是李貞干的,
貞妹妹可是戰場敢殺突厥人的主,
她可不是這麼沒種,真干她也絕對不會慫!
石磚地板上,
李皇後在眾人的簇擁下,目光冷厲的離開了。
高家布廊,只有她留下那話,還在李定母子耳中飄蕩。
‘今天謝謝定兒,大娘逛的很開心。千兒的事人情也別記了,城南之行就當兩清了。’
‘妹妹,姐姐有事要處理。你們繼續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
定兒和千兒面前,李貞深情的撫摸藍色套染印花布,
某一刻,布莊里,貞貴妃自言自語,呢喃的道,
“陛下,貞兒盡力了。貞兒是願意跟姐姐一起過的,但好像姐姐的族人不願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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