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丘高坡,喊殺聲此起彼伏。
營地里,亂糟糟的一片,又有兩幫人馬在火拼。
督戰隊來了。
梁營里,又是一場屠殺。
先是兵卒們互相廝殺,後是督戰隊的無情屠刀。
這一刻,蔡州郡兵頭,蔡岩不禁看的搖了搖頭,
太像了……
太像曾經的羅浮山了。
那年,楚國主力軍三十萬,被困在了羅浮山上。
今朝,梁國二十五萬主力,被圍困在了魏丘。
只是當初,還有項濟、周雲這樣的英雄人物來救,
如今啊,蔡老頭認為是難了。
廣宗大撤退!
梁軍所攜帶的物資,雖然並不算很充分,但其實夠用的。
元始二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夜,退守魏丘高坡後。
梁軍的郡兵、雜役、僕從兵,立刻搭建起了,能供大軍使用的營寨。
馬房、蓄水池、校場、營區等等,這些軍用設施,跟趙國一樣,都有專門的兵卒負責。
目前來看,梁國依舊兵卒雄壯,猛將眾多,軍事組織力還在。
可蔡老頭擔憂啊。
困守河北西南,營寨還行,水源也不缺,基本後勤用度也是夠的。
但數次突圍,皆是戰敗而歸,這讓梁軍士氣掉到了谷底。
戰爭,打的是人心。
人心散了,部隊就不好帶了。
再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平均起來,的確夠用,大家甚至都還能抗的住很久。
蔡老頭听說,趙人滅高句麗之際,
恰逢龍驤、白狼戰突厥,奪關中。
四十萬東征軍,一度後勤緊張到,連皇帝周雲都必須喝粥。
趙人有同仇敵愾,上下一心的氣魄。
可很顯然,魏丘高坡的梁軍是沒有的。
梁國第一勇士,大鵬蕭蓋率先搶奪物資,
宋營本來就分的多,還要奪取郡兵的份額。
如此危局下,他們的糧草用度跟平時,竟然沒什麼區別。
蕭蓋搶,其他主力軍也搶。
蕭雄信、趙東金,這些刺頭有一個算一個,都飛揚跋扈,不把梁軍帥令放在眼里了。
卓庸跟王君漢、裴儼等人,倒是沒這些武將吃相難看,
不過物資,也是該拿的都拿,拿的還不少。
梁軍廣宗大撤退,東西一共就那麼多,隨行軍糧也就一個月左右。
若是大伙按人頭分配,再搭配些稀粥,
在已經死亡幾萬人的情況下,糧草極限可以撐三個月。
但現在的情況是,梁軍魏丘大營出現了嚴重的割裂。
以地域、勢力……等等,為山頭的兵卒隨處可見,
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搶奪物資,兵卒械斗頻頻發生。
北伐梁軍高層雖然數次下達帥令,但根本不能服眾啊!
趙軍高句麗缺糧的時候,
是趙帝周雲帶頭喝粥,那自然萬眾一心,同渡難關。
可梁將們把底層梁卒當傻子,
他們的私兵、族兵,一個個正常吃糧,營房里還囤積了不少。
這樣厚此薄彼,怎麼可能壓得住梁國郡兵、僕從軍等等。
蔡州兵頭蔡岩知道,
魏丘高坡,正在慢慢變成一座火山。
可這些梁國不管,
當然,更可能是管不到了。
洛陽的竇、商、龔……等等將門,兵馬三四萬,自成一個團體。
宋國殘兵數千,雖然兵力不算多,但有蕭蓋、寧則、王闊等人在,他們的力量不弱。
左神軍、右神軍、虎衛軍,一個個都自然的抱團成了山頭。
侯俊死了,虎豹軍沒了。
這讓在羅浮山之戰,就崛起的蔡州兵沒了話語權。
否則這會,蔡老頭也不用在後勤這里等著,給弟兄們弄些吃食。
殘月掛天穹。
呼呼的北風,吹的篝火搖曳,也吹的殘旗亂舞。
蔡老頭心里憋屈,
馬莊之戰,甚至整個河北之戰,虎豹軍是立功最多的。
可如今,卻是虎豹軍下場最慘。
哎……這世道,真是可笑。
蔡老頭當然知曉,如果蔡州幾千敗軍,拿了更多的物資,就會有其他的郡兵死去。
可他沒有辦法,死別人總比死自己兄弟好。
趙元始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魏丘高坡,被圍困的梁軍,指揮系統正在漸漸失效。
蔡岩看來,
這會二十幾萬梁軍,其實都是一盤散沙了。
趙軍之所以不大規模進攻,是因為攻堅的損失太大。
能餓死的敵軍,趙人哪怕多死一個都不願意。
大伙之所以不敢公開反梁。
是因為,梁軍在中原,依舊是正統之國。
一旦公開叛亂,這些消息回到梁國,
洛陽皇帝,此刻依舊可以調動整個中原的兵馬,誰也不敢撕破臉。
畢竟,之後哪怕突圍回去,
他們也還得在梁國的體系下擔任官職。
就算某些豪強勢力,如上官弘、宋王等等,他們還是要留著最後的體面。
有些事情,體面沒了,也就難了。
殘月高掛。
北風呼嘯。
一個梁軍兵卒,臉上帶著憨厚的興奮,
他在營道里跑得很快,手里端著一大碗飯,
飯盛得滿滿的,有粟米、豆角、青菜,還有兩塊腌馬肉。
自從北趙崛起後,整個天下的肉類供應,都比聖昌一朝,提升了幾個檔次。
民間走街串巷,偶爾也能看見賣腌肉罐的行腳商。
梁國大軍,作為中原主力,在軍事程度極高的元始二年,
馬肉供應,自是必不可少的。
泥巴路上,這個梁軍兵卒,還是個憨厚的大孩子,
他端著碗,一路打招呼,來到了一處望樓,
沿著樓梯攀爬,走過一段木制營牆,在兩丈高的望樓前,叫喚大哥阿全,放下梯子。
現在有軍令,
站崗的梯子要收起來,以防備突襲!
這個突襲不是趙軍,而是梁軍內部可能出現的叛亂。
“全哥,輔兵營那里,又在打架。行老頭說,過幾天,咱們的伙食,也不一定保得住。”
“不……不是有一個月糧食?這才幾天啊。”望樓里有兩個人。
同村的農戶子弟阿衛,拿著木碗,分走了一半吃食,
他夾著一塊腌肉,對大軍缺糧表示不解。
“哎……還能怎麼回事,當官的搶走了唄。”農家全哥見多識廣,
他一邊扒飯,一邊感嘆今非昔比。
年初之時,梁軍佔中原,取河洛,成天下之國。
那時候梁國軍中,紀律嚴明,物資充沛,豈能落到沒有吃食?
“大都督不管嗎?”憨厚農家大孩子,眉頭緊皺,對這種情況很擔憂。
“心思各異,管不到了吧。”兵卒全哥,嘆息一聲,回答兄弟問題時,
他忍不住,瞧了瞧遠方宋軍營地,
那里篝火不多,整個營房都很暗,
但眺望塔的兵卒很肯定,上將軍蕭啟鴻,剛才進去了。
至于他們商議什麼,農戶子弟全哥猜想,應該不會是好事。
可他只是一個小卒,又能說上什麼話呢?
大都督惹不起,上將軍也惹不起。
除了站崗吃飯,一個眺望兵卒,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殘月。
寒風。
燭火,宋營。
幽暗的大堂里,橘黃色的火光下,有三道若隱若現的身影。
他們隨著微弱的火光搖曳,顯得詭異無比。
隨著某個掌燈的武者走過來,
軍營里才清晰了一些。
一個書生,
白面俊邪,正是以陰險狡詐著稱的宋國寧則。
一個漢子,
身軀高大,凶如妖獸,脖子跟水桶一樣,正是大鵬蕭蓋。
角落里,
還有一人,長須冠頂,身著華服,一派威風。
正是北伐上將軍蕭啟鴻。
“蕭將軍,你想清楚了嗎?”
燭火的微光下,寧則的臉隱藏在黑暗中,
但他沙啞的聲音,卻在營房中回蕩,
“我的上將軍,大都督天縱奇才,要是最終突圍,他活著到洛陽,你是他的對手?”
“別說是你,就是那龍椅上的皇帝蕭漢。估摸著也是被楊重樓架空的命。”
馬莊之戰,六十四位八卦大陣。
二十幾萬梁軍,血斗趙帝周雲的三萬鐵騎。
雖然最終,沒能拿下趙軍,揚重樓撤退魏丘。
但不可否認,大都督的實力,放眼天下,唯有周雲可敵。
“我……我,本將沒有信心啊。楊重樓勢力強大,蕭世安、蕭世寧,還有一堆南陽子弟。”
黑暗的營房里,蕭啟鴻終于松口了。
他不是不想殺揚重樓,而是他根本沒有消滅大都督的能力。
“哈哈哈!!”見魚兒終于上鉤,寧則笑了,笑的癲狂。
下一刻,燭火微光中,宋國寧則面容扭曲道,
“上將軍何等人物?您只需要一句話,我宋國將領,便馬首是瞻。”
“今後要是回了中原,我寧則願奉上將軍為主。到時候南陽五元宗反擊,上將軍也有依仗不是!”
蕭啟鴻走了。
這一趟他很滿意。
對于寧則的投效,上將軍簡直高興壞了,
一路跟寧則稱兄道弟,恨不得燒黃紙,就地結拜。
烏月西移,
梁營蕭瑟。
後半夜,連巡營兵卒的吼叫,都沒有听見。
梁軍士氣低落,想要全部突圍,寧則知道是不可能的。
但局部精銳殺出去,應該問題不大。
趙軍的包圍圈太大了,同時也不可能放棄魏丘梁軍,去追擊逃兵。
寧則已經聯絡了竇柱、卓庸、上官弘。
這些人麾下的兵馬,就是此刻梁軍的精華。
他們部隊非常驍勇,真要是打起來,戰斗力不俗。
至于其他梁軍,尤其是梁國皇帝的左右神軍,
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放棄他們。
對付楊重樓,寧則串聯他們的時候,給出的原因很簡單。
那就是,楊重樓如果回到中原,對所有人的利益都不好。
既然利益不好,他就沒必要回去了。
呼呼的北風中,
旗幟隨風飄揚,獵獵作響。
宋軍轅門下,寧則送別蕭啟鴻後,
回營的路上,竟然看見了前方黑暗中,有一座鐵塔。
“蕭……蕭蓋?你在此作甚。”
大鵬蕭蓋坐著的時候,跟寧則站著差不多,
此刻,雷公臉、厚嘴唇的蕭蓋,怒視寧則道,
“做什麼?本將在這里等你,寧則,大都督待我們不薄啊。”
“咱們走就算了,還要害了他。你這……這也太不講道義了!”
“道義?哈哈……”魏丘宋營,寧則笑了,笑的前俯後仰。
下一刻,他拍了拍大鵬蕭蓋的肩甲,惡狠狠的道,
“侯俊講道義,他什麼下場?王武講道義啊!他現在死了。”
“蕭蓋,我問你,你覺得寧則跟大都督比,如何?”
黑暗中,蕭蓋沒有說話。
可能也懶得說話吧。
畢竟,那鼻息中的一聲冷哼,比什麼回答都強。
此情此景,白面書生寧則自嘲一笑,
最後仰頭,望了一眼今夜的烏月。
螢火之光,安能與皓月爭輝?
對付揚重樓,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
楊重樓的才華太高了,寧則不想看見他回中原。
只要北伐大都督回洛陽,梁國的實力,就不是宋國能撼動的。
為了開封宋地,寧則必須出手。
只有揚重樓死,一切才是最好的。
“蕭蓋,如果我們現在不掐死楊重樓,將來就要死在他手里。”
“曹操已經說過了,寧可我負人,休教人負我。懂了沒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