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
鄴城。
河北這片地域,得天獨厚,平原廣袤,河流恰到好處。
雖是無險可守,但數千里河北地,依舊誕生了的無數名城。
金鳳台、銅雀台、冰井台,是這座城池輝煌的過去。
發源于太行山的漳河,在這個時期,讓鄴城農業極為發達。
河流護城,鄴人築壩為城牆,其龜背型的城郭,乃天下之一絕。
曹操修建的‘漳水十二渠’灌溉系統,連接黃河、白溝的運河網絡,更是讓鄴城達到了歷史最高峰。
此城在南北十六國時期,能成為六朝都城,足見其繁榮。
趙元始二年,
正月方過,二月初來。
三更的梆子聲,穿透濃霧,響徹各處市坊牌坊,驚走大街小巷的野貓。
已經變換了城頭大王旗的鄴城,
朱紅金邊的趙國旌旗,在城牆上獵獵作響。
寂靜的大街空無一人,趙軍伍剛、田郡在佔領鄴城後,實行了戰時宵禁。
這是一處古廟,月光的背面,有一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
他躲過了巡邏的兵卒,騰空而起,在街道上橫轉挪移,
良久後,幾個縱躍,進入了一間佔地龐大的府邸。
翻過圍牆,小心翼翼的沿著樹邊,走過西跨院,最終來到了一處耳房。
“老爺,城內已經準備好了。各部隨時可以反正。”
黑衣人恭恭敬敬的,在一位身覆寬袍大袖的華服老者面前跪下。
後者雖是也會夜間密會,但依舊保持貴族禮儀,
此人目光炯炯,重額闊肩,正襟危坐。
羊家宗主羊淮,盡顯主家威嚴,聲如高山道,
“安慶狗賊,竟然枉顧河北子民利益,將咱們所有城池出賣給了趙人。”
此刻,小暗屋里,能來的都是羊家當代的掌權人物。
他們分布在鄴城各地,都算是一方土皇帝。
羊家擁有五六萬佃戶、農戶,甲兵七八千,可謂地方勢力極為強大。
自曹魏起,到如今已經幾百年了。
但從未有一家政權,敢動搖他們的利益。
起初安慶投降,這些人只不過覺得是換了個皇帝而已,他們利益照舊。
什麼十七斬、二十三法?權貴一體納糧?
騙騙無知的庶民而已。歷來就沒這個事,從羊家崛起以來,就沒有跟皇權打過交道。
可事情就是發生了,劉阿柄一介農夫,女兒被侮辱,這算什麼事嘛?一個賤民而已。
可告到朱雀軍,其麾下一個小隊官,竟敢拿下羊家的旁支書生?
“要全部按趙軍的嚴刑酷法弄,我等豈有活路?”
“伍剛抓人也就算了,可它沒給我們臉啊!一個小小的隊官,竟敢對我羊家拔刀,真是反了!”
羊家幾個肚滿腸肥的大老爺,一邊盤著珍貴的南海佛珠,一邊怒不可遏的痛斥趙人無道。
這些趙國狗賊,將他們與賤民置于一起,簡直有辱斯文。
“行了,行了,別再多言廢事。”羊家宗主羊淮,揮手打斷了幾個同族的抱怨,
他淡然的喝了一杯茶,目露精光,帶著無上權威道,
“你們暗中集結家兵,準備襲擊朱雀軍各部。”
“梁國魏王的兵馬已經來了,我等里應外合,將鄴城獻給邯鄲。羊家怎麼也比在趙國狗賊手下強。”
邯鄲與鄴城的距離,只有一百多里。
這兩座城池,仿佛像歷史上的孿生兄弟,多災多難。
魏王屯兵邯鄲,朱雀軍竟然還敢得罪羊家,真是找死。
可就在殘月燭火,耳房桌台前,
幾個羊家大佬,各自拿出印章,準備共同按下,出動族兵之際,
三更時分,寂靜的鄴城,忽然響起了嗡鳴的號角之音。
“嗡嗡嗡嗡……”
隨著蒼涼而古老的趙軍戰號響起,
羊府的朱漆大門,突然被凶猛的兵卒撞得‘砰砰’震動,
鎏金門釘在月光下,迸出火星,木栓應聲而斷。
數千紅底黑甲的虎狼趙軍,喊叫聲直沖雲霄。
他們踏著整齊步伐,如潮水般涌入,
明晃晃的刀槍將庭院照得慘白,寒芒所至,連牆角的青苔都簌簌發抖。
“奉趙國朱雀軍伍剛之命,捉拿羊淮一家,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奉趙國朱雀軍伍剛之命,捉拿羊淮一家,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趙軍兵卒的怒吼,劃破黑夜的死寂,
羊府上下,頃刻之間,陷入一片混亂。
丫鬟、婆子、夫人們,恐懼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自古兵禍都是沒有人性的,尤其是兵災中的女子,比畜生都不如。
羊家不少家丁們,作威作福慣了,竟抄起棍棒就沖上前來,
可他們根本看不清實力差距,來的可是趙國朱雀軍,那是主戰力量。
大盾前壓,長矛突刺,弓弩手攢射,羊家的抵抗力量,如同螻蟻般被輕易碾碎。
血花濺在精美的青磚上,將羊府世代相傳的牡丹紋地磚,染成詭異的暗紅色。
耳房里,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忽然拔出短劍,
在羊淮等人恐懼的目光中,此人幾番掙扎,最終只是選擇了逃離。
“羊家主,大難臨頭各自飛,郭某對不住了。”
大勢之下,人心盡散,游俠自走。
羊淮嘆息一聲,從耳房沖了出來,想要穩住局勢,
但見整個羊府,到處是大火,
趙軍的旗幟,在高牆外,連綿不絕。
顯然,趙國軍隊已經洞悉了他們的行動,不動聲色,提前包圍了羊府。
高門大院,奴僕數千,穿金戴玉的羊家人,在趙國虎狼面前,毫無抵抗力。
羊淮一路快步來到中堂,他看見自己家中,重金打造的全甲精銳,被紅底黑甲的朱雀軍一面倒的屠戮。
八百羊道兵,稱雄鄴城威四方。
這可是羊家立足幾百年的法寶。
沒想到,隨便一支趙軍主力,竟然可以摧枯拉朽的將他們擊敗。
這一刻,羊淮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安慶要選擇投降。
左側長廊,身手敏捷的五子羊遠,被打翻在石階上。
他腰間的玉帶已經斷裂,錦袍被鮮血浸透,發冠歪斜,眼神中滿是驚恐和不甘。
“父親救我!”羊遠看見了羊淮,拼命向鄴城皇帝般的人物羊淮跑來。
但下一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柄長槊穿透了他的胸膛,
趙軍大將就像殺死一只野狗,淡然收回了兵器,
而羊遠溫熱的鮮血噴濺在羊淮臉上,腥甜的味道,讓他幾乎窒息。
“為……為什麼?!伍將軍,為什麼不給羊家一次機會……趙國法度我們都可以接受!”
“羊淮一定秉公守法,兢兢業業,絕不敢有一絲越軌。”
兒子死去,羊淮沒有怨恨,只有恐懼。
他踉蹌著想要上前,卻被兩名朱雀兵卒,死死按住。
黑夜中,羊府的混亂很快就停止了,
巨大的中堂前院,跪滿了哭泣的羊家奴僕,夫人小姐們全在,
趙軍的斥候提前布置,羊家似乎無人幸免。
垂花門前,數百趙軍讓開了一條馬車寬的道路。
一位身形高大、披頭散發的將領,帶著木板枷鎖,目露恐懼的走了進來。
羊……羊司道?!
這一刻,盤踞鄴城幾百年的羊家主羊淮,
忽然感覺喉嚨一甜,氣血上涌,猛地咳嗽了兩聲。
完了,一切都完了!
羊司道被抓,意味著他們羊家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白發在夜風中凌亂,羊淮的眼神中,滿是絕望和不解。
“現在同意?羊家主,你不覺得可笑嗎?看見了結果,還能讓你選擇,天下有這好事?”橫胸闊肩的朱雀英雄伍剛冷笑一聲,
他從身後兵卒手里,接過一卷趙冊,大聲讀給羊家主听,
“羊淮,聖昌二十四年,倒賣黃河救災糧四萬貫。”
“聖武一年,交壞糧五千石。聖武三年,投降高句麗之余,還屠戮了兩個村鎮……”
殘月篝火,羊府大院。
朗朗之聲,罄竹難書。
伍剛每說一句,中堂附近數百趙軍的憤怒,就更大一重。
某一刻,朱雀軍旅將伍剛都懶得念了,
直接將東西丟給了傳令兵,叫他們明日張貼邸報。
“羊淮,就你這種惡貫滿盈的宗族。李保將軍卻說,過去的事,歸楚國管。只要不再犯,就一筆勾銷。”
“就如此仁慈了。你特麼竟然還不服趙軍的法紀?你知道老子多想砍了你嗎?”
說完這些,伍剛冷笑著,嘆息一聲,
緩緩俯下身子,蹲在羊淮身旁道,
“私結朋黨,妄圖叛國,證據確鑿了……”
“不……不,不!”生死關頭,羊淮就跟曾經被他逼到絕境的人一樣,
他癱軟在地,痛哭流涕,乞求趙軍給一條活路,
“伍將軍,你听我說。我羊家有就十座錢庫,每一座有銀十萬兩。你……你放過我,我給你一座。”
“不……不,兩座。全給你,全給你,你放我一條生路。”
听著羊淮的話,朱雀軍大將伍剛,蹲著的雄軀,轉身過了頭顱,
他看了一眼羊司道後,對兵卒詢問,找到沒有。
“找到了,但其中銀錢加起來,不過七八萬貫!”一個傳令兵卒,恭敬的回禮。
聞言,伍剛臉色一變,冷哼道,
“這可是一百萬兩,叫保爺別過分。”
“最近趙軍抓軍紀呢!鐵聖都被皇帝責罰了兩千畝長安田,抓到咱們就麻煩大了。”
黑夜中,傳令兵不敢隱瞞,把實情道了出來。
“真就只有這麼多錢!每座地窖,都發現了口子,有人常年在盜取羊家的財富。”
“我軍初步查驗,管家、奴僕、兵卒,甚至是旁支宗族都有。”
黑夜中,火把搖曳,
照的羊家中堂前院,淒慘暗淡。
“哼哼!”朱雀英雄伍剛,蹲著冷視羊淮,鄙夷道,
“陛下說的沒錯,腐朽的木頭,怎麼可能蓋出堅實的房屋。”
“腐爛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群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