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山一帶。
天水郡北。
側徑轉青壁,危梁透滄波。
汗流出鳥道,膽碎窺龍渦。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其山澗深淵,隨處可見,叢山峻嶺,鳥獸難行。
趙元始元年,十一月初。
懸山飛鳥,
絕壁小道。
一名年輕的兵卒,腳上綁著藤條,背後掛著一面騰盾。
他身上有很多東西,一小袋干糧,一個牛胃水袋,騰盾下面是他的被褥。
外面雖然髒兮兮的,但里面卻是很干淨。
山里夜晚寒冷,沒有這些東西根本熬不住。
“可以了,下一個,上來,別掉隊。”
見前面山壁的兵頭喊叫,這位朱紅戎卒,才仔細看了看路,
揮舞兩丈長的鉤槍,勾住前方的一堆樹枝,
拉了拉,緊實之後,才費力的爬了上去。
行至樹枝處,兵卒靠著山壁,深呼吸兩口,這只是山坡的一半的呢。
他將鉤槍,麻利的從腳下收回。
隨後再次伸出,這次不用掛草木,上面兵卒帶了手套,而且槍刃下端也沒開鋒。
有弟兄抓著長槍,兵卒能夠借力。
他順著桿子,笑著爬上了這個超過四丈約十米)高的坡地。
對的,坡地。
在隴右蜀山作戰,垂直的是崖,不垂直的就叫坡。
山坡小徑,是一條獵戶走過的路,不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找不到。
它位于陳倉縣西南二百里左右,蜀漢的諸葛亮,曾經在這附近跟魏國作戰,留下了六出祁山的傳說。
此刻,兵卒看見,茫茫大山里,數條兵線,蜿蜒如蛇,先後翻過此地。
這支兵馬,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他們就是大楚蜀中最精銳的山地部隊之一,
此精兵的主將,乃是楚國武衛大將軍麾下,赫赫猛獸——余豐。
這個曾經在北疆,操持一口地道的突厥語,跟哲哲大王麾下牧民倒騰甲冑的小子。
到元始元年,已經成了威震蜀地的名將。
不同于十幾個兵頭,在催促弟兄們加快腳步,余豐在巍峨的隴右大山中,
找了棵歪樹,隨意坐下,攤開輿圖後,對著幾個余家嫡系嘆息一聲,
“這個仗不好打,咱們的兵力太少了,對面趙軍的兵力,是咱們的數倍。”
余豪是武衛軍新晉驍將,武者九品,善于山地攀爬射箭。
他從腰間拿起水壺,咕嚕咕嚕,一飲而下後,開口道,
“將軍,其實也不難。其他兵都好說,就三岔鎮那支湛青旗的部隊,咱們打不過。只要規避他們,偷襲就行。”
“那可是龍驤軍,能不難嘛!”一個余家老卒,從腰間弄了點葉子包好的糯飯。
這是楚國武衛軍專用的軍糧,它用荷葉包裹,一口大小,行軍途中用以補充體力。
老卒從清水河谷,一路砍到蜀地,乃是挑釁閻王殿的常客,
他一邊吃,一邊自嘲道,“那可是十六營,能在鹽城、靈武,立軍陣戰突厥異族的趙軍精銳。”
“切,說的跟什麼一樣。咱們以前王台村之戰,不是第一個上。”有余家隊官不服。
“是啊,別說王台村,河間郡打高句麗,咱們也是第一個。大戰用武衛,出戰必勝。”
“這也就是入蜀地,沒辦法,解了那一身鴛鴦重甲。要是一對一,咱們還真不怕他們。”
遠方,是漫山腳步雜亂的山林精兵,幾個余家人在旁邊瘋狂吹牛打屁。
余豐懶得听他們扯蛋,按照這幾個兵油子的說法,就算是趙軍主力來了,他們也不怕。
歪樹上,武衛軍大將吃了一口荷葉糯飯,注意力集中在了輿圖兵力分布,
山風吹拂,翠林如海,百鳥偶爾鳴叫,
這隴右大山里,隔著十幾里,也許就能藏下數萬大軍。
這幾仗其實打的不錯,趙軍初來硤石道,
對山地戰不熟悉,還用過去建安軍那一套老兵備。
殊不知,那些東西,都太笨重了。
武衛大將軍余建山奉命入蜀作戰,在這兩年時間里,軍隊不可避免的進行了變革。
其中,余豐這支五千的優秀山地軍,就是蜀中戰場的產物。
群山作戰,講究的是出其不意,能在山中擁有強大行軍能力,才是上策。
精銳山地兵,就好比山林戰中的騎兵。
余豐的部隊,擁有強大的機動能力,幾乎可以出現在趙軍右扶風一帶,目前任何靠山的軍事據點。
這次它打擊了趙軍數個目標,三岔鎮、東沙鎮、車轍,甚至陳倉楚軍都去過。
其實在隴右一帶,趙軍是處于戰場天然劣勢的。
楚軍擁有漢中,可以出各種山道,隨意襲擾趙國。
而趙軍只能被動防御各個據點,用兵多,消耗多,還收效甚微。
自古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那肯定是很難的。
余豐這次襲擊的軍事據點,都遠離漢中郡,已經在天水郡北山一帶了,
再往東走,就到鳳翔郡,算是進入了關中平原。
楚軍如此囂張,可見對山地作戰,已經把趙軍欺負成什麼樣了。
山戰不同于北方大兵團,講究的是少量精銳,神出鬼沒。
三千精銳兵馬,二千後勤兵卒,足以應對各種局部戰場的突發事件。
且他們攀爬能力強,攻擊趙軍據點,都是偷偷摸上去。
十六營的將領,雖然帶了一萬多趙軍來,且有一個旅的主力軍。
但散開在整個隴右大山中,那又算什麼?余豐想打他就打他。
只是,盛名之下,豈有虛士。
東沙鎮一戰,趙將劉承玄逮住了他們,
幾番交手,余豐付出一些代價後,才撤離了戰場。
藤盾、鉤槍、短刀、弓箭,對上十六營的大盾重甲、長矛強弩,那是真的打不了。
“行了,你們幾個別吹牛了。”余豐休息小片刻後,冷面寒眼,帶著一軍主將之威,怒喝道,
“趕緊的,趁著趙軍還沒轉變過來,多打幾場勝仗。過段時間,咱們又得防守了。”
硤石道。
三岔鎮小城。
趙軍傷兵營里,到處是醫護兵在亂竄。
十六營帶著一萬郡兵初來,幾乎什麼都沒準備。
當然,也有趙軍關中大勝,普遍看低楚軍的意思。
沒想到這會,幾十個大營房里,傷兵人滿為患。
十六營旅官,大胖子劉承玄面色難看,
他在彌漫著刺鼻藥味的房間里,給幾個弟兄上傷藥。
可奇怪的是,別的床鋪都是傷兵哀嚎不止,
劉承玄這里,兵卒就是痛死,也咬牙一聲不吭。
他們那種眼神,仿佛在乞求,
劉旅官趕緊走吧,此人上藥就像跟給野獸上藥一樣,完全是過去老獸醫統領張馬的手藝。
“哎,杜陰他們幾個呢?追余豐去了,怎麼還沒回來。”
屋門口,拿著長矛,一身青底黑甲,趙軍兵卒無奈的靠著門主,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的道,
“他說他要去報仇,要兵卒回來報信,點一千兵馬給他,別讓楚軍跑了。”
“糊涂!”劉承玄怒喝一聲,連帶被上藥的傷兵,都悄悄挪動了位置,生怕被折磨。
“他那一身重甲,哪里追得上別人?別人讓他看見,也是在勾引他。”
說完這些,劉承玄長嘆一聲,
對著兩個文弱的兵卒,眉頭緊皺的冷喝,
“你們放出武川大鷹,帶著本將的軍令,要他們回來。”
趙軍畢竟是組織力高度發達的軍隊,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強軍。
雖然初來隴右天水,對此地戰術戰法不熟悉。
但其軍隊體系中,天空的大鷹部隊,能夠讓他們及時發現山林里的兵馬。
這也是劉承玄能夠在東沙鎮逮到余豐的原因。
十六營旅將,通過各種行軍路線,判斷了余豐的目的,才能提前設下埋伏。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在隴右這個地方打仗,趙軍戰術根本就行不通,完全不是楚軍的對手。
楚軍行動靈活,善于攀爬,打一仗就走,絕不多留。
而自己的十六營,不管是重甲步兵,還是騎兵部隊,根本沒地方施展。
“跟行軍主簿報備了沒有,至少弄六千輕兵備來,這些東西又不貴,應該很快就能來。”
“報是報了……但,但是將軍,”十六營的曲將有些不情願,他悻悻的道,
“咱們要是真的變成了山地部隊,那今後不得被安排在隴右這鳥地方掛著。”
“這特麼群山里跟捉迷藏一樣,打七八年也未必有突破。”
“那咱們就不敵了?戰敗,或者干脆退兵?”劉承玄面色冰冷,渾身殺氣逼人,反問旅官。
見其低頭不語,十六營旅將,指著他的甲冑,惡狠狠的道,
“本將告訴你,天下沒有好打的仗,但有善戰的兵。就算要走,十六營也要收拾了余豐再走。”
“大趙國若是遷都長安,到時候隴右的安全,至關重要。”
“若是硤石道都走不通,關中商旅如何安寧,今後榆中、武威一帶,趙軍的糧道如何保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