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
長安城。
渭河南岸,曾經有一座金龍氣運沖天的城池。
它是那個故去王朝的記憶,是那個打通西域,萬邦來朝的大漢帝國都城。
此城佔地廣袤,千古無一,其城郭周長五十余里。
鼎盛時期,內有安門、西安門、章城門、雍門……等二十二座城門。
元始元年,未央宮似乎還在訴說著,大漢天子的故事,
長樂宮里,呂後誅殺兵仙韓信的健婦怒吼,似乎還在回蕩。
然而,再偉大的城池,也抵不住歲月的侵蝕。
在經歷了所有的輝煌後,長安城似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城外,趙軍連營十二寨,金戈鐵馬,戰旗瀟瀟。
居秦漢寶地的大楚貴族公卿們,做夢也沒想到,
最初太原的一伙山賊竟然得勢了,成了天下至強的趙軍。
十月,
寒風蕭瑟。
自漢高祖劉邦約法三章,修建漢長安之後,到趙元始元年,
近八百年的時光流逝中,長安城雖然依舊還是天下名都,但內中不少房屋早已殘破不堪。
坑窪的車軸路,到處淤塞的水渠,空氣彌漫著的惡臭,這些種種怪象,成了如今長安的主旋律。
古老的東市,一間舊木門店前,早早的排滿了人,
他們爭先恐後,手里拿著大楚通寶,等待院子開門。
店小二極為猖狂,粗暴的用腳踹門口擋路的賤民,數百楚人無敢抱怨者。
只見他身覆素衣,鼻孔朝天,將門板上的牌子一換,拉高聲音吼道,
“干淨的水,今日三百錢一桶,要買就快。”
此人話一說完,立刻引起一陣喧囂。
無數長安街頭楚民露出了哭喪之色,
他們跪地作揖,干瘦淒慘,乞求主家開開恩。
只是門廊上的店小二,不僅不回應,還呸了這些楚民一口。
“買不買?不買滾蛋,別擋著老子做生意。”
三百錢一桶干淨的水?!
這比一個月前,漲了五倍。
要知道,一貫錢可以雇長工三個月。
三百錢約為後世三千)省著用,夠一家人月余用度了。
排隊的楚人盡管知道漲價,但他們只是市井小民,最終還得逆來順受。
而且保不齊,現在不買,過幾天更貴。
實際上,這些楚民中,多多少少有人知道自己的處境。
這就像溫水煮青蛙。
他們是有些明白人,也知道楚國官商勾結,在迫害他們。
但這些楚人卻希望別人出頭,等待英雄。
殊不知,在北疆趙國人的心中,所有人期待的那個英雄,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這些人自己。
這也是趙國幾百萬人上下一心,奮發圖強的原因。
因為他們從地獄走來,知道地獄的可怕。
除了北疆人自己,沒有任何勢力,會將北疆趙人的命當一回事。
“多打一點……方爺,多打一點。咱讓好妹給你暖暖腳。”
“方爺,好妹都老了,我家春喜正是豆蔻年華。”
這種情況,姓方的店小二,自是在兩人千恩萬謝中,每人多打一壺,
如此,晚上就能等著他們家姑娘,來好好翻騰一夜。
此二人這種行為,自是引得後面無數排隊者怒不可遏,
他們呵斥這些人世風日下,無良無德。更是眼紅別家能省了幾十個大錢。
長安東市,買水小店,
排到街頭的隊伍,不禁響起陣陣喧囂,庶民之間,對罵聲不斷。
此刻,東市長街盡頭,有一個青衣書生,
提著小水桶,對這種事情嘆息的搖了搖頭。
裴楚才雖然有左屯衛的水條,但走了三家,
別人現在不認這個,沒人給水。
說來,裴楚才也自認為是懷才不遇,
他乃是李太師的弟子,出自洛陽寒門,還認識趙帝周雲這個同窗。
如今,這些水店的行為,裴楚才是個明白人,他看得懂。
秩序已經失效了!
長安城即將易主,這種情況,大伙心里都明白。
過去高高在上的長安霍家,人還沒走呢,茶就已經涼了。
長安東市街這里,都漲到三百錢了,估摸著,方家水館肯定也不會給。
洛陽大亂後,裴楚才流落到長安才知道。
原來,古都長安,最值錢的東西,不是金銀,也不是糧食,而是干淨的水。
自漢長安起,到如今足足快八百年了,
作為關中人口最集中之地,人畜糞水下沁,長安惡臭不止,水井早就不能用了。
因此,自大楚立國開始,掌控長安城水生意的人,非富即貴。
五十年前,聖明皇帝的文魁段淵,曾經在長安期間,
認為可以修繕一條溝渠,引上流渭河之水進入長安,解決幾十萬人的飲用水難題。
但少年謀神段淵,萬萬沒想到,最終被上萬長安庶民趕了出去,
因為修水渠要挖斷城牆,且城牆永遠會留下一個水門,
如此沒了城防,萬一有強盜惡人來,這段淵不是在害人嗎?
當年群情激憤,段淵無奈,心灰意冷的離開了長安。
裴楚才提著水桶,從東市走到西市,又從桂宮走到北宮,最後來了長安府庫附近,
一路所見,基本跟方家水館差不多,都漲價了。
所有能開水館的,都跟霍家族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此刻,這些曾經被霍家壓迫的地頭蛇,如今都不理會霍氏了。
“哎……這古往今來,從未見有豪強宗族用無根之水而財,這長安霍家,如何不敗?”
百無一用是書生,裴楚才走遍長安城,
依舊是希望渺茫後,遂打算回小院中,取壞水沉靜煮沸食用。
可現在,就是想煮沸,這柴也是大難題啊!
長安小巷,石板孤路,
秋風掃落葉,一書生淒淒而行。
透過滿是黃土的舊屋閣,在那書生盡頭的遠方,
有一座宮殿,聳立于渭河南岸,已經八百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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