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始元年,十月。
去年樓台舊雪,今晨轅門寒霜。
當千山南麓,青嶺河附近,守衛望樓的哨兵,發現趙國大營的第一場雪時。
四十萬趙軍,離開平城,已經快一年了。
東市買鞍馬,西市定甲冑,隨軍王旗向遼走,平賊蕩寇護家國。
出征時,萬民相送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而此刻,高句麗之戰卻依舊在相持階段。
北疆趙國軍力強大,不僅能西路攻打關中,東路軍還能同時滿足兩個戰場的兵力。
朱雀將軍李保來了,青嶺山城陷入了朱雀軍的全力進攻,
有英雄伍剛,還有梁大燕、梅朝方、童虎等一堆猛人,青嶺破城指日可待。
相比之下,烏骨山城就難了。
鐵血將軍楊延踫到了高句麗大將軍淵蓋文,高句麗人復刻了趙國河原之戰的手段。
此刻,四十幾座烏堡漫山遍野,並且後方千山有小路通丸都,高句麗王高湯一直在支援烏骨山城。
這些種種原因,讓烏骨山城攻破,根本看不到希望。
而與之相比,只擁有趙國兩成軍力,最多三成的西路軍,卻是節節勝利。
神將王右寧,率領的龍驤軍、部分白狼軍、吳家定賀軍,隨從數萬趙國郡兵,
一路高歌猛進,先後攻陷鹽城郡、長武郡、敦化郡……等關北數郡,
听武川的老兵們說,此刻戰線已經推到了長安白鹿原一帶了。
天下第一勇士青龍,在野戰上更是勢如破竹,
有郭朗鐵騎營的兩千重騎兵,還有數支虎狼趙軍。
以楚國左屯衛霍守易、西軍項正為首的關中楚國勢力,
只能龜縮在各個城池中,等待時局變動。
雍州大地,王氣蓋頂。
關中平原,渭河穿地而過,四塞金城千里,鑄就了此地的輝煌。
而在長安北部,有一片佔地四萬公頃的廣袤土地,
當趙軍朱紅的旗幟到來時,
仿佛歷史上,戰國時期,曾在這里的風雲激蕩又回來了。
秦人在此地耕種過,漢人在此地國力達到鼎盛,
楚人得到了此地,但似乎一直沒有發揮出它的力量。
雖然這里擁立出了兩代大楚皇帝,聖明、聖昌皆是關中勢力的代表。
但他們防備母族,比防備外族還凶殘。霍守鎮造反之後,大楚實行了弱雍之策。
可如今,趙兵來了,
涇河有人開始測量水文了,洛河有人在定水樁了。
淤塞了幾十年的鄭國渠,終于有官家組織的力量,大規模下渠清淤了。
位于敦化郡谷口的石堰壩,乃是當年韓國間諜鄭國,修建提高水位的堤壩。
此刻,上方圍滿了喜氣洋洋的關中楚人父老,
不少人殺雞宰羊,打鼓祭祀,鄭國渠源頭的修繕工程,正式開始了。
“小馬叔……這里,這里。這個咱們要給錢嗎?修繕此地,楚國十幾年都沒籌夠銀子。”
十幾個村頭娃兒在打手鼓,那個喜慶勁,扭得塵土飛揚。
幾個祖祖輩輩的仲山村老人,有些擔心,
他們合計合計,來找輩分最高的馬叔,打听點道道。
別到時候東西修好,要他們賣兒賣女才給的起錢,那他們不修壩 !
“不用,不用。不但不給錢,這些東西疏通好了,趙國龍驤將軍親自說了,倒給咱們錢。”
馬叔頭戴紅布,手上兩根鼓棍,還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一面山川趙旗。看得出心情極好,他樂呵呵的跟幾人道,
“就這石堰壩到涇河進水口,幾里渠道都被俺包了,到時候趙國皇帝啊。得給咱們村不少錢呢。”
“俺瞅著怎麼不像好事?心里空落落的,”村里總有大聰明懷疑道。
“是啊是啊,官軍不欺負咱們就不錯了。這趙兵來了,把俺們當寶貝供著?”另一人附和道。
馬村頭眼楮一斜這些人,鄙夷道,“又沒要你們出錢出糧。就出個人,還有錢給!你們愛來不來。”
小馬叔此話一出,幾個村里老人立刻不樂意了,當即拉拉扯扯起來。
“狗日的,有掙錢的事想撇開俺們?錘死你信不信!”
“小馬叔,俺問個事,這幾里溝渠,帶個水壩多少錢?至少得十幾貫吧……你可別吃俺們。”
元始元年,十月初四,
靈武郡吳家一萬多嫡系族人,暫時安置在了涇陽縣。
這會,晨陽剛冒頭,偌大的涇陽原上,
吳家人就成群結隊,開始干清理溝渠的大活了。
西北梟雄吳元昊不禁心里抱怨,上游十幾里的石堰壩,足足二百貫,狗日被群村民搶了。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靈武節度使何等大人物,何等風光?
今朝連做個河渠的事,都被農家人比下去了。
當然,鄭國渠下游,趙軍給他們的價碼也不錯,
每清好一里,只要龍驤後營驗收合格,就能去領十貫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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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一個洛陽技術長工,一年的收入也不到十貫。
在靈武那地方,十貫錢可以養活三個家庭一年。
吳家有一萬多族人,平均每人月掙一貫多,那財富也增加一萬多貫呢。
就算趙國官員賴點賬,只要能到手六成,都是不菲的收入。
“狗日的吳玉堂,他在前面打仗,要老夫帶著族人開挖溝渠掙錢。”
吳元昊十幾年沒干農活了,現在來做這事,不禁有些手生。
靈武談判後,他惡心了龍驤軍,讓青龍單刀赴會,上城宣讀聖旨。
事後,龍驤軍部也不跟他客氣,指定要吳玉堂率領定賀軍隨行。
這還不算,原定賞賜的牛羊馬,居然都變成了寄養。
等有產出了,就要用小牛、小羊抵債。
雖說這樣,也是個好買賣,
但吳元昊總是心里不痛快,早知道趙國信用這麼好,他還多什麼事呢!
話說那日青龍帶著幾個護衛,單刀上城,真乃英雄也!
趙國到處是這樣的猛將,估摸著,長安霍守易堅持不了多久。
“吳老將軍,您還親自干呢……”
“嘿嘿。小郎官,也沒什麼,吳某可是武人,松松筋骨。”
來人是一個趙國的年輕主簿,此人就是這次鄭國渠涇陽縣的負責人,
趙人自從來了鄭國渠後,那笑容就沒停過,
他們的高層三三兩兩,總是來看看這里的土地。
甚至連武川平城等地的趙國老宗族們都來了,
吳元昊有次干活,看見了一個坐輪椅的老頭,
呸,趙人土鱉,真特麼沒見過世面。
此人的排場大的很,上千清一色的家丁簇擁,听說是什麼梁氏。
老頭衣著華貴至極,但吳元昊覺得那人是沐猴而冠,一看就知道是個農夫。
他笑的癲狂,興奮的在土地上爬,還抓起泥土在口里嘗了嘗,一個勁的說好地方。
溝渠土坡老樹下,趙國小官人跟吳元昊商議了一些細節,
“吳將軍,銀錢用不用按進度給你們發。這樣你們族人也多點信心……”
“工具……對工具及時報上來,咱給你們解決。”
“這塊地方,趙國上下都很歡喜。尤其是皇後跟各家宗族,他們恨不得馬上把都城遷到這里來。”
趙國的小官人仔細研究了鄭國渠的地形地貌,
他仿佛看見千年前,老秦人氣吞山河的怒吼。
鄭國渠勾連涇水洛水,中間還引冶水、清水、濁水、石川水入渠,增加水量。
如此鄭國渠,形成了東北高、西南低,蛛網密布的自流水體系。
這將當時的澤鹵之地鹽堿地),變成了四萬頃的天府之國。
鄭國渠所灌溉的耕地,是當時普通秦地六倍的產量。
如今趙國的畝產,對比當年的秦國,至少提升五成。
這一百多萬畝膏腴之地,窮慣了的趙國宗族,怎麼能不興奮?
趙國前線雖然還在打仗,但對這里的開發,已經是上升到戰略級別了。
之前皇後征糧,一個個上吊哭窮。
這會想買鄭國渠的田地,那是家家戶戶都有錢了。
到現在為止,趙國平城投入修復鄭國渠的人力物力,已經是一個恐怖的數字了。
某一刻,趙國小官人跟吳元昊對好細節後,
他拿出一份趙國契書,當場就簽押了一份三千貫的銀錢。
石頭地邊,他一邊抬腿簽字蓋印,一邊喃喃的笑道,
“吳老將軍,你說這楚國有這麼好的地方。怎麼就能年年缺糧,兵甲不足?真是暴殄天物。”
“嘿嘿……”吳元昊沒有多言,
他在收到趙小官人的畫押後,臉上露出了老農般的笑容,
老樹下,靈武節度使那笑容,似乎意味深長,
良久後,他才遙視這熱火朝天的涇陽縣,嘆息道,“小郎官,這三千貫若是你來簽,分文不取。”
“那你猜猜,若是楚國官員經手,這三千貫還剩下多少?”
吳元昊眼楮里閃過異色,豎起了一根手指。
一……一成?!
聞言,趙小官人目光驚愕,感覺不可思議道,
“這可是國家大事,渠道貫通事關國家命脈,幾百萬人的糧食!這也敢動?”
水渠邊緣,吳元昊收好了三千貫,笑著送走了趙小官人。
他轉身後,拿起自己的鋤頭,下到了熱火朝天的溝渠里面,
一邊干活,一邊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趙小官人,還是沒見過楚國的官員。
當一個國家,以道義為恥,認為道義之人就是迂腐時,還有什麼不敢動的?
滿朝數萬楚國官吏,以為他們聰明,沾沾自喜。
殊不知,他們所拾取的銀錢,實際是在挖自己的腳根。
鄭國渠起自秦朝,乃是當年韓國弱秦之計。
可秦人埋頭苦干,硬是造就了歷史名言。
‘韓不過數歲之命,秦則得萬世之基。’
如今,又一個埋頭苦干的國家來了這里。
揮舞鋤頭的吳元昊有一種預感,趙國文化鼎盛,若得關中,將會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王朝。
這個王朝,將會超越所有前人,遠遠超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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