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郡。
白岩山。
千山山脈,常年積雪,
此刻六月,山谷之中,冰雪融水讓山腳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
甚至出現了不少淤坑、水塘,
雪水匯聚成小溪,加之草木繁茂起來,鳥蟲漸漸復甦了,
山林幽靜,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鳥鳴。
一處無名的土坡,晨光灑在草地,顯得寂靜無比,
杜鵑鳥偶然停下,它鳥頭歪斜,興許還感到疑惑。
這個不動的東西,到底是人還是石頭?
‘嘰嘰’兩聲,杜鵑鳥對此沒了興趣,翅膀噗噗的飛走了。
太陽東升西落,山林寂靜,樹木的影子,從這頭移到了那頭。
忽然,無名土坡的幾十步外,一處雜木草叢動了一下,
生長在樹下的草木,竟然移動了起來。
定眼望去,藏得太深了,那赫然是兩個兵卒。
可這兵卒,才剛動不到幾息,
就在杜鵑鳥替他們看過的那個土坡,兩支羽箭射出,精準無比,射死了這兩個兵卒。
但隨後,山林里並沒有動靜,就像一切都沒發生。
直到小半個時辰後,
旁邊的角落里,一個被草木覆蓋的地方,才冒出人影。
他身覆草木,左閃右閃,偶然躲在石頭後面,偶爾躲在樹後。
蹲在兩個高句麗兵卒的身邊後,
他先是快速的摸了摸,看看有沒有銀兩,
隨後眼觀六路,小心且麻利的割下了高句麗人的左耳。
箭是高舍雞跟高舍鴨射的,割耳朵的人是他們的祖父。
前後草堆趴著的,是他們的父親跟四叔。
高舍鴨加入趙軍後,在營地里引起軒然大波,
祖父怒不可遏,大罵高舍鴨愚蠢、短視,
他這樣人,祖父見多了,
年輕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有點本事,就能出人頭地。
殊不知,那是戰場!臥虎藏龍,誰知道會踫到什麼猛人!
可說歸說,罵歸罵。
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兩個孫子都加入了趙軍,他們當然也要一起加入。
對于三個獵戶的到來,張小應舉雙手贊成,若想兵馬戰力彪悍,那自古都是鄉兵親族。
對皇帝來說,這樣的兵馬結構確實有問題,容易尾大不掉。但它強啊!
直到上戰場,高舍鴨才知道祖父有多厲害。
趙軍兵錄,祖父只看了幾天,就學到了精髓。
這些天,偷襲、匍匐,加之耐心十足,祖父就像一只狡猾至極的狐狸,
帶著他們,成了馬桐將軍麾下,戰績最好的小隊伍。
尤其是幼弟高舍雞,那一手雪地射兔的箭法,只要看見人,基本就能殺掉。
猛人?如今他們就是白岩山林戰的猛人。
斥候戰,最大的問題是找到敵人。
更大的問題是,找到敵人的時候,不要被敵人找到。
整個千山白岩段,方圓七八里,乍一看半個人都沒有。
但高舍鴨可以肯定,高句麗多少人,他不知道。
可定襄郡三千人,那是明明白白的,就在各處犄角旮旯里貓著。
這種情況,高句麗山城道,別說運輸補給,
出來一個死一個,連巡邏都不敢,更別說運物資了。
忽然,高舍鴨听見了山那邊尖銳的銅鑼聲,
“鐺鐺鐺鐺!!”
這是趙軍發動攻擊的命令。
這種情況,要麼就是趙軍伏擊別人,需要支援。
要麼就是趙軍被伏擊,需要救援。
“祖父,祖父!去不去啊?”
經驗老道的祖父,眉頭一皺,他四顧山林,打算看看友軍是怎麼辦的。
但很快發現,定襄趙兵根本不帶猶豫。
有不少趙兵,將身上的草木一丟。熟悉的定襄郡兵們,持弩快跑,迅速向山那頭靠攏。
四面八方而來的兵群里,老獵戶還看見那個腦袋不好使的張傻子。
此人背後掛著幾壺箭,手持刀盾,吶喊咆哮的往山那邊沖。
也是,這玩意弓箭手肯定干不了,只能背箭壺,干苦力。
定襄一個郡兵編制,竟然如此敢戰?也不管來的是誰,一股風的就沖過去干!
此情此景,老獵戶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他大喊一聲,
“走,高句麗人不可能比趙軍驍勇,打一場再說。”
老獵戶一聲令下,高舍鴨一家立刻從隱藏地爬出,
他們一行五人,三個刀盾手,兩個弓弩兵,成三角陣型,
把兩個孫兒保護在中間,一路跟著大部隊,向山那頭沖去。
千山山脈中,
白岩山城後方六七里。
趙軍跟高句麗軍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來自山林深處的深棕色兵馬,誓要打開缺口,進入白岩山城。
而趙軍自然不可能讓高句麗過去,因此雙方都下了死力。
一處山坡岩洞,馬桐躲在後面,
他探出腦袋,瞧見戰場,全是弓弩羽箭對射。
即使有些地方出現刀盾兵搏殺,那也是在爭奪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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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高句麗兵馬戰斗經驗非常足,盡管他們悍不畏死,不要命的進攻。
但並沒有胡亂攻打,山這頭的趙軍,
而是交替掩護,爭奪各種至高據點,形成對趙軍的突破。
這種情況,馬桐一瞧就知,
肯定是高句麗四家宗族的牙兵,甚至淵蓋文的嫡系都來了。
“快,叫張小應,就是用命頂,也不能讓高句麗人突破。”
“其他兵卒,爭奪好位置。咱們別吃進攻的虧,聰明點苟著打,但也決不能丟失有利地形。”
幾個傳令兵,快速離去。
不多時,山那邊響起了張小應那個傻子的吼叫。
岩洞里,馬桐嫌棄的別過頭去︰這孫子別死了,到時候黃泥巴擦褲襠,他又得背黑鍋。
拿上了一具武川大弩,馬桐跟著部隊,緩緩上了山頭。
定襄統領雖然不知道,這支精銳兵馬要干什麼,
但不管他們要啥,
本著敵人要,趙軍就不準的原則,
阻擊的難度越大,說明越有價值。
山頭榆樹後,貓著射陰箭的馬將軍不知道,
此刻,在幾百步外,
一名雄壯的高句麗將領,目眥欲裂,怒不可遏的責問高家嫡系,
“姓高的,你特麼這時候還搞內斗?”
“你看看這是什麼部隊?還說是定襄郡兵,這特麼是郡兵?”
乙支武雄指著山頭對戰的兵馬,要高惠壽的家將好好看看,
戰場上,對方弓箭精準,打的極有章法,
就卡著他們迫切支援的心,利用地形,打的他們損失慘重。
這可是他乙支家的根基,每一個兵卒,都是乙支家用金銀喂出來的,損失一個都是大損失。
山坡樹盾後面,高惠壽的族弟高惠安,也不知道什麼情況,
他們的斥候明明摸清了,
步一營程慶、梁標已經撤退,現在來的是定襄郡兵馬桐。
但他們沒想到,這個馬桐竟然如此難纏。
正當高家將領面露哭喪,想要起身解釋時,
遠方一支利箭,抓住機會,快如疾風,直奔他而來。
下一刻,乙支武雄幾乎本能的趴下,
他面露驚恐,頭皮發麻,不禁後退了兩步。
眼前,是呼吸困難、目眥欲裂的高家族將高惠安,
這箭是從山那頭射來的,最少一百五十步,竟然精準命中了咽喉。
狗日的,這還不是步一營精銳?
乙支武雄一腳踹開了高家這個說不出話,想要拉著他的混蛋,
他這一身山文玄甲,可是老值錢了,上面的桑錦,如何能沾了血跡?
山林榆樹後面,乙支家的將領眼珠轉動,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他大吼一聲,叫了親兵過來,剛想說,
實在不行,攻不破就不攻了,五千兵馬回去。
可就在他話還沒說出口時,
七八里外的白岩山城,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號角。
緊接著,山那邊是無數兵馬,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吼叫聲,
那聲音之大,七八里外的乙支武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岩山城破了,高惠壽要突圍了……”乙支武雄呢喃自語,
他眺望山的盡頭,那里濃煙滾滾,
但下一刻,他猛然反應過來,趙軍這支兵馬一定要拖住,
最多半個時辰,高家精兵過來,那就是兩面夾擊。
“乙支家的勇士,趙軍賊子欺我高句麗太甚,滅了他們。”
遠方,城郭千瘡百孔,鮮血染黑了城池。
白岩山城的旗幟換了。
從深棕色的獸旗,換成了土黃色的山川旗,跟朱紅瓖金邊的趙帝旗幟。
高舍鴨身後,弟弟高舍雞很高興,
今天一百五十步那一箭,超常發揮,比射兔子的最遠距離還要遠。
按照軍功賞賜,這最少值十貫,能換三石糧食,夠家里在遼東雇人蓋間灶房了。
忽然,高舍鴨前方,祖父停了下來,
雄壯的父親跟四叔也眉頭緊皺,看著軍營轅門。
只見那里擠滿了人,有黃底黑甲的玄武軍,也有紅底黑甲的郡兵。
他們似乎爆發了口角,甚至出現了推搡。
當然,推搡有張副將的功勞。
隔得老遠,高舍鴨都听得見張副將的咆哮,
‘梁標,你特麼自己拉不出翔,怪我們拉的快?不出來我們被兩面夾擊,還能等你那滯後的軍令?’
‘你特麼這個賣媳婦的龜奴,這里有你說話的份?馬桐都低我一級,你算個球啊!’
兵營前方,雙方主將爆發了爭論,
出現推搡後,趙軍兵馬都是驕兵悍將,越聚越多了。
瞧著這種情況,高舍鴨有些害怕,
他才剛剛找到趙軍,這條出人頭地的門路,別又斷了。
“祖……祖父,馬將軍這樣會出問題嗎?”
雖然高舍鴨對趙軍里面,高級將領的具體情況不清楚,
但玄武大將軍楊延是東征的前營元帥。
而程慶、梁標這些人,既是他的嫡系,也是玄武軍的大將。
馬將軍只是定襄來的郡兵,這樣的編制,遼東來了十幾萬。
身份不一樣,如此雙方爆發口角,高舍鴨總覺得馬將軍會吃虧。
听著這些話,祖父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他摸摸孫兒的後腦,無奈道,
“吃虧也得上啊。馬將軍若是幾千兵卒當面,失了威風,豈能管軍?”
“張副將、李曲將都在為他拼命,主將怎麼能慫?”
說完這些,老獵戶拍了拍兩個孫兒的肩甲,
隨後,遙視前方營門,對著大兒子喝道,
“舍雞、舍鴨你們躲起來。老大、老四咱們到前面去。玄武軍敢動手,我們就敢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馬桐身不由己,高家人也身不由己。
除非,願意趴下去,做那陰溝里任人踐踏的蛆蟲,
否則,斗爭發生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選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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