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微末,救蒼生,項祖披荊定江山。
覆長戈,執兵甲,驅吾楚兵平四方。
受皇恩,習文武,將門虎兒保家國。
……
帝都皇城,安福門外,
人潮洶涌,踮腳吶喊的楚人,淹沒了視野。
一聲聲童謠中,楚國兵馬雄渾無比,一路連綿,帶著皇帝陛下,親近他的大楚子民。
這里是昭行街,不遠處是大恩寺地界,
西軍在白鹿原擊敗了突厥人,今日皇帝要去大恩寺還願,
帝王隊伍,自是帶著鼎盛的大楚皇家氣派。
一路上,龍車巍峨,鳳車華貴,蛟車猙獰,旗幟如林,刀劍如海。
聖武皇帝帶著帝國精銳,將環城一圈,普天同慶。
在那瘋狂咆哮皇帝聖明,爭著瞻仰皇家威儀的人群中,
擁擠著一位身著黑衣的八尺大漢,
他面容憨厚,眼神木訥,怔怔的看著大恩寺外熙熙的人潮。
那一聲聲童謠,是他少年深處的記憶,倔強的祖母曾經跟他唱過無數次。
他的故居,就在大恩寺腳下,
二十多年了,滄海桑田,大恩寺擴建,已經把他不大的家,徹底毀掉了。
年少時,楊門家道中落,
除了那兩進的院子,楊家什麼也沒有。
玄一是個老頭,是大恩寺的掃地僧人,但卻是少年楊雙為數不多的好友,
此人經常發些寺院中的活計,讓十幾歲的楊雙掙些銀錢。
他總是孜孜不倦的告誡楊雙,窮文富武,他的身子骨弱,不可能成為大將,別那麼執著。
人間一世,白駒過隙,轉瞬匆匆,
能陪在家人身邊,受世間柴米之煩惱,領親族些許溫暖,便是最好的歲月了。
去追求那封侯拜相,乃世人貪嗔之念,不可取,不可取!
可家族的苦難,早早的壓在了這個瘦弱的孩子身上。
祖母是個嫉惡如仇的老軍人,她總是得罪權貴,
將楊家所剩無幾的那點人脈,耗的干干淨淨。
母親年輕時受過傷,生下楊雙之後,更是垮了身體,家中日漸貧困。
至于男子,楊雙幼小的的記憶里,
楊門男兒是那高高的錦旗,是那大楚的功臣牌匾。
習武學兵,光耀門楣,
這成了小院月下,石井土場,小小孩童的家族使命。
十五年歲月匆匆,十五年希望渺茫,楊雙甚至不記得,自己中途多少次想要放棄,
如果時光重來,他沒有勇氣去練那楊門絕技,因為太苦了。
母親的眼淚,祖母的哀嘆,讓少年一次次挺了過去。
十五年如一日的淬煉,當楊門煞鬼神,呼嘯戰場的時刻,
那歡呼的楚兵不知道,這是一個楊家子弟,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十五年的堅韌。
那自孩童時代起,日夜苦練的絕技,超越了身形的阻礙,超過了天賦的限制,也沖破了財富的阻擋。
楊門祖傳,煞鬼神的甩槊重錘,戰場上無人能敵,
他的威名,隨著敵方大將的尸骨,響徹北疆。
可就在這個以‘保家衛國’為祖訓的將門,以為即將走向輝煌時,
等來的現實,卻是一道冷冰冰的聖旨︰楊雙通敵,誅滅三族。
帝都洛陽,
昭行街,大恩寺前。
無數楚人開始跑了,人們發現了異常,遠方楚人全在逃跑。
騷亂。
人潮涌動的洛陽楚民開始騷亂了。
“突厥人,是突厥人來了。跑啊。”
“城東在殺人,一片一片的死,快跑。”
“大人,城東有突厥作亂,皇宮二千牛衛潰不成軍,該是堅持不了多久。”
扛不住?當然扛不住。
楊雙帶來的,是攻破南王城的八百楚騎,
他們雖然老邁,但積蓄幾十年的怒火,是何等恐怖。
今日楚兵要來討回公道,大家就沒想著回去。
如此身懷死志的驍勇之兵,豈是如今刺面將軍南野麾下,充斥著權貴子弟的左右牛衛能擋。
皇城安福門已經關上了,擁擠的人群哭泣吶喊,如同潮水,爭相逃命。
似乎方才的繁華只是虛幻,此刻的末日才是真實。
逃難的楚人里,有人會偶爾疑惑,
在那潮水之中,有三人如同礁石,于大恩門前,始終紋絲未動。
楊雙坐在香客的石凳上,身後兩位親兵,抬著一桿黑布包裹的重兵器,
按照計劃,三面出擊後,皇帝陛下必然從這條街逃跑,
這一刻,楊雙已經等了二十幾年,
屆時,他要親手殺了楚帝。
雖然不是聖昌皇帝那個畜生,但只要誰當皇帝,那就是楊門的仇敵。
楊雙很有信心,只要項濟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那就是一具尸體,神仙也保不住他。
“頭……沈頭,那邊有突厥人,都是些關外惡鬼,牛衛老慘了,應該死完了。”
“停,停!慢……慢點。听我說,咱們就混個差事,立功也是上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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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豐坊有一支城防駐軍,離事發地不過兩里。
他們過去是巡防軍,在聖武朝改為了左牛衛,由南野將軍統領。
一年前,左牛衛確實有點戰斗力,
那時候甲冑齊備,立功升職,兵員滿響。
現在,好事全給那幫子逛柳樓、喝大酒的將官佔了,
最近幾個月,餉銀都開始打折了。
不少軍士為了生計,在倒賣甲冑兵器。
沈百戶過去是個走河的,在中原戰場,混了幾個功勞,才得這個牛衛百人官。
就憑上頭千人將的尿性,這會有事,讓他去干突厥精兵?
傻子才去!
這些牛衛戰兵心里門清,出了事丟官,又不是丟他們的。
別說皇帝老兒死了,哪怕就是改朝換代,他們牛衛還不是連養家的軍餉都沒有。
類似于沈頭的情況,在整個洛陽各軍中,多有發生。
大楚的精銳,集中在長安郡跟濟南郡,畢竟兩場國戰,項濟的精兵都派出去了。
此刻洛陽里面,確實都是些二線兵馬。
但趙國的郡兵、散兵也是二三線兵馬,那就能跟突厥人拼個你死我活。
同為二線,楚國的軍隊如此衰弱,這是皇帝跟現實邏輯的共同結果。
聖武皇帝為了削減武將的威脅,在軍隊進行了諸多限制。
皇家智囊那麼多,他們能不知道如此行為,兵馬不能戰?
那必然是大家都清楚的。
可為了皇權穩固,項濟毅然選擇了弱化軍隊的實力。
隨著楚國各種頂梁人物,漸漸被聖武皇帝拔除,
大楚趙王時期,在聖武改革中的成果,于基層官將來說,正在迅速流逝。
當然,這種困境,不是大楚一朝獨有,
在歷史上來看,越是皇帝集權的朝代,其軍事能力,必然是衰弱的。
漢唐時期,哪怕國家到了江山動亂,王朝即將顛覆之時,依舊能將外族斬殺。
漢末曹操能滅東胡烏桓,唐末依舊能滅回鶻汗國。
北魏孝文帝,為什麼要舉國入漢?是因為文化?
那是當年,北方漢族掌控著強大的軍事力量。
北魏為了同化這股力量,形成一個新的王朝,故而選擇入漢。
但劇烈的變革,激發了本族矛盾,最終西魏東魏摘了桃子。
宋之後,一切就改變了,皇帝權柄日趨強大。
到清王朝時,皇帝集權來到了歷史之最,但其弊端,同樣到了歷史之最。
嘉慶年間,一個賊人竟然混進了皇宮,偷了大臣的銀錢。
宮門防御,形同虛設,皇宮偷了大臣的銀子,這簡直是魔幻事件。
聖武皇帝項濟,將對大楚有威脅的集團,大規模閹割,
其造成的後果,必須就是楚國大而不強。
看上去龐然大物,實際千瘡百孔。
但這就是楚國統治者的選擇,是聖武皇帝有意為之。
大恩寺,昭行街。
一片狼藉的青磚路上,到處是亂糟糟的衣物、籮筐、攤貨,
大災面前,小商販的攤位也不要了,偌大的街道,再看不見一個老百姓。
“快,快走,保護陛下,大家跟上。”
“叫安福門準備接駕,先進皇宮再說。”
情況緊急,到處都是厲害的突厥精銳,各處楚軍都被阻擊,遲遲不能來護駕。
千余皇宮禁軍,迫不得已,護衛著一輛華貴的馬車,想從安福門進宮。
馬車內,原聖昌皇帝項乾很害怕,他根本不相信是什麼突厥人。
此刻,太上皇面容扭曲,眼里全是惡毒,
項濟,你干的好!既然撕破了臉,就別怪父皇無情了。
長街之上,腳步雜亂,甲冑響動,千余甲兵護衛皇帝前進。
十幾名親衛騎兵,簇擁著禁軍千人將薛萬,在前方開路,
某一刻,打頭的薛家子弟,不禁揉了揉眼楮,他有些不敢相信。
前方大街盡頭,寺廟大門廣場,坐著一個香客。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仰頭而立,身後跟著兩個僕人,似乎在等人。
“去十個人,殺了那個突厥賊子。”
薛萬是這次皇家護衛的千人將,他可管不了那個香客是誰,
出現在這里,只能說他倒霉,先殺了再說。
可自古,說人是賊子這種事,不怕假,就怕真!
假的簡單,那是任人拿捏。
真的,那可就麻煩了,人家是真敢殺。
薛萬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到底就倒了什麼大霉,
前方十名禁軍,連人帶甲,就跟被砸破的南瓜一樣,死無全尸。
這要不是白天,薛萬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這?這是人!?
“前……前方有妖人,護駕,護駕。”
薛萬也算久經沙場,雖然看懵了,但該有的處理還是沒落下。
他現在心里一萬個後悔,早知今日如此,就不混這個該死的慶典護衛將軍了。
活了幾十年,薛萬第一次見到這麼恐怖的武者,
直到數百披甲執銳的兵馬,包圍了此人,薛將軍才敢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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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槊,身高八尺,楚人面孔,樣貌平平。
河曲馬上,薛萬驚訝之余,產生了一個荒誕的想法。
這玩意一個人杵在大恩寺前,不會是要單人刺君吧?
應該不可能,單將敵千軍?這不是三國話本。
開殺了!
在薛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前方那個楚人武者開殺了。
只見此人,一桿獨角銅人槊,踏步如飛,前方兵潮,如同紙糊一般。
此人重錘所過之處,盾甲碎裂,長刀彎曲,兵卒無一合之敵,
幾乎都是尸骨碎裂,倒飛而出。
一個、二個、三個……十個,五十個,殺到一百多個時,楊雙面前再無任何禁軍。
“妖人,這是妖人,逃命啊!”
“快,快撤,這是妖怪,妖怪索命了。”
河曲馬上,薛萬跑了,這個時候,誰特麼管誰是皇帝?
某一刻,禁軍千人將跑遠之後,回頭望了一眼,
他看見那個猛人,殺向皇家昂貴的馬車去了。
昭行街,九百余禁軍,全部丟盔棄甲,哭爹喊娘的逃命。
薛萬也想斬了此人,這要是有幾百宗族兵,他還真敢搞,
可禁軍這幫老爺,那就算了吧,保命要緊。
短短幾個月,禁軍塞入的權貴子弟太多了,
打這種用命換的仗,這些紈褲子弟顯然是不行的。
皇家馬車用的是四匹清一色白馬,昂貴的西域馬匹,停在安福門不遠,
楊雙踏步而過時,某一匹白馬,連打了幾個噴嚏。
“啊……啊,護駕,兵卒不準跑。”
馬車鏤空雕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個老太監扯著公鴨子嗓音,
假裝去追那些兵卒護駕,走了幾步後,一溜煙跑了。
嘎吱擺動的檀木門里面,是一個身覆龍袍的老人,
他雖縮在馬車角落,卻面露威嚴,目光如炬的道,“壯士,你一身神勇,何不報效皇家?”
“孤……不,朕!朕過幾天就能復位,屆時可封你為上將軍,大楚第一勇士。”
項乾認為,這個人必是項濟派來的,
此刻,聖武皇帝能給的,他可以給的更多,
只要今日能活,一切都在掌握中。
“哈哈!!”馬車前方,掃視空空如也的街道,楊雙笑了,笑的癲狂。
“項乾?竟然是你這個狗皇帝?”
“蒼天不負苦心人。狗賊,原來逮住的是你!”
楊雙太興奮了,冤有頭債有主,一來就找到正主。
他氣血狂涌,獨角銅人槊一掃,整個檀木車頂應聲碎裂,
馬車里,驚變來的太快,
太上皇的發冠被打飛,今日染黑的鬢發四散,形象狼狽至極。
但項乾這會管不了這些,死亡面前,他要先求活。
一切都在按計劃走,很快了,很快他就要成功了。
太平道之亂、周雲之禍、項濟亂權,一切的一切他都解決了。
但做夢也沒想到,今日竟然有人來刺殺皇帝,
他無形之中,竟當了項濟的替死鬼。
“啊……啊!壯士,大楚貪官污吏確實可惡,你有何冤屈,孤替你做主。”
“皇帝身處內宮,難免失察,壯士要體諒啊……”
衣著華貴,披頭散發的聖昌皇帝一直在找借口。
他雖然看著面露恐懼,但心里門清,只要拖延時間,他就有活命的機會。
可惜了,此刻,大恩寺前。
楊雙是代表整個邊關子弟,來跟項楚討債。
昭行街頭,一桿重槊,泛著漆黑的幽光,緩緩抵在項乾的額頭前。
那重槊的恐怖威力,項乾看的真切,輕輕一踫,他就必死無疑。
馬車下,身高八尺,面孔木訥的楊雙,猙獰的道,
“君不見,邊關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聖昌皇帝陛下,去了那邊,跟將士們磕頭吧。就說楊雙送你來的。”
楊雙!
原來這就是楊雙。
項乾懵了,這個將領的事件,在他的印象里,起初只是北疆的一件小事。
當時鎮守谷糧屯的丁宏信,麾下有一騎兵千人將,
此人竟抓住東西突厥大戰的機會,攻破了南王城。
可行軍打仗,乃國家大事,如此重大行動,
糧草、兵備、器械、後勤,那都是很復雜的事,完全沒有準備。
加之當時宗人府上報了一些特殊情況,項乾當時就放棄了這支兵馬。
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也為了挽回皇帝跟並州一帶兵道的顏面,
大伙默認了,讓這個小將當叛徒。
大楚幾十萬鐵軍,並州道無數將軍門閥,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行,一個小將憑什麼行?
堂堂大楚,天下之國,
一個小小的千人將,這麼不懂事,犧牲也就犧牲了。
為了大楚犧牲的大將多得去了,項乾根本就沒把這個人當回事。
直到後來,楊雙當了突厥征南大王,跨馬沙場,無人能敵,
這個時候,成為心腹大患,項楚才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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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要等人回來,殺了再說啊,這是國朝大失策啊。
冷汗在項乾的額頭流下,楊雙單手舉槊,指著太上皇,緩緩而行。
他的銳眼閃過精光,就像戲弄一只死前的老鼠,遲遲沒有動手。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就在楊雙眼眸一獰,舉槊之際。
“呼呼呼……”
一桿方天畫戟,帶著無可匹敵的威勢,宛如疾風,旋轉飛來。
檀木馬車下,楊雙銳眼一冷,獨角銅人槊揮舞,
“鐺!!”
槊戟相交,金戈之音,響徹昭行街。
方天畫戟被磕飛,旋轉幾圈後,落到了一位氣血無敵的將領手中。
此人頭戴二龍斗寶盔,身覆紫金魚鱗甲,
胯下一匹火紅戰馬,不是項蓋,又是何人?
生死關頭,機會出現,聖昌皇帝可管不了形象,
他借機一滾,下了馬車,一路爬行,快速離開楊雙。
青石街道,他雙腿亂蹬,邊爬邊退,大聲吼叫,
“中郎將項蓋,將此人拿下,孤重重有賞。”
“哈哈哈哈!!”昭行大街,寶馬金甲,大鵬項蓋沒有理會項乾,只是狂笑不止,
下一刻,一股宛如實質化的氣血之力,在楚國大將的周身噴涌而出。
昔日宋國神將,雷公丑臉上,目光猙獰,狂笑道。
“呼延達單,我們又見面了!”
“這一次,沒有偷襲,項蓋要讓你碎尸萬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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