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
開封城。
毀滅比創造簡單的多,昔日繁榮鼎盛,人口過百萬的宋國都城,
短短幾個月的兵禍,就已經千瘡百孔,一片凋零。
到處是付之一炬的府邸,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尸體,有些青磚道,隔幾百步都能聞到劇烈的惡臭味。
“哎呀,北線的狗東西在干嘛,破城三天還不處理,特麼的也不怕瘟疫!”
“人家都守著兵馬等著搶功勞呢,哪有空管這個。”
“就是,听說劉庶軍師都被架空了,下了幾道命令都沒人管。”
城南,一間富商的四進大院里,到處是發黑的宋人,這里似乎經歷了慘絕人寰的災厄。
建安軍的輔兵營清理時,發現屋子里,都是女眷不堪入目的尸身。
大院來了兩隊人馬,他們拖來板車,大伙都用布捂著口鼻,將尸體集中到院子中間。
城南校場,熊熊烈火直沖天際,
無數開封郡的可憐人,隨著火焰,漸漸安息了。
幾百步外,軍師劉庶臉色鐵青,在指揮後營搭建新的木頭堆,
一輛輛板車上,堆滿了戰爭帶來的傷害。
劉庶身旁,一個年輕的武川子弟認真的數完後,對著軍師道,“城南第四堆,共計四百五十五人。”
聞言,劉庶長嘆一聲,默默的在楚冊上,寫下四百五十五,
他只是瞟了一眼,就知道此地處理的尸體不下三萬了。
“古人道,天災易,人禍難,誠不欺我也。”
開封城原來人口過百萬,楚軍東征,估摸著逃了一些富戶。
到楚軍圍城前,開封里的宋民最少還有四五十萬,
可如今,開封郡城,還活著的人只有二十萬出頭了。
校場火光中,劉庶搖了搖頭,他想不明白,
在不缺糧的情況下,開封城竟然可以跟變得跟太原一樣,
太平道國以黃河流民起家,按理說應該是一支還算仁義的部隊,怎麼就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王台村之戰,那些悍不畏死的宋國雄軍,怎麼可能是這支政權能擁有的。
就在劉庶唉聲嘆氣時,幾里之外,無數蓬頭垢面的災民,
如行尸走肉般,排成長龍,領了一個胡餅後,跟著年輕的主簿官們,前往指定的區域。
大楚以北為尊,以東為貴,平日里來說,北和東是最好的。
但戰亂的時候,卻恰恰相反,因為只有這些富裕的人,才有好東西可以搶,才有細皮嫩肉的好婆娘。
大黃魚,此刻運氣不好,就要前往城東。
它是個身材高大的農家娃兒,在黃河邊出生,爺爺剛好釣上一條黃魚,就叫了這個名字。
黃河水患後,家里斷了糧,他跟家里人乞討,後來走散了,成為流民,來了開封。
這些天,他一直躲在城隍廟街口,到處是楚兵,他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
但沒想到,宋國人竟然有粥喝,有肉餅吃。
這幾天,他高興的發狂,從小他就不知道肉是啥味道,這會算是滿足了。
“劉黃魚……劉黃魚!”
“哦,這,這呢!軍爺,劉黃魚這里。”
大黃魚比一般人高了個頭,人群里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諂笑著從院子里的隊伍走出,跟著前方楚軍小官,走過廊道,進入一間後罩房。
這里是大戶下人和女眷的住所,基本都是大通鋪。
左側盡頭有個後門,但此刻只剩門框,木頭被人拆掉了。
靠近後門,最後一間房子里,
大黃魚看見幾個兵卒有說有笑的收拾,讓大黃魚奇怪的是,竟然還有個女的。
“你們五個,跟著我進來。”領頭的楚軍小郎官,帶著大黃魚幾人進入房間。
房間里,大的物件都清理了,屋頂瓦片也是蓋好的,
就是西牆面有個洞,但已經比睡街道好一萬倍不止。
內中灰塵滾滾,精細的打掃沒有處理,應該是要留給流民們干。
大黃魚听見,小郎官在呵斥這些兵卒沒辦好,
但隨後,他還是在兵卒的楚冊上,蘸動筆墨,應該算是寫憑證吧。
“劉黃魚,你牛高馬大,這間房子帶著他們打掃打掃,明日戶籍官會來……”
戶籍?!
大黃魚委屈的下巴打顫,呆呆的站著。
他做夢都沒想到,楚軍竟然要給宋國人辦理戶籍。
後面的話,大黃魚都沒怎麼听清,反正就是好好做人之類的。
大黃魚哭了,屋里的幾個人也哭了,
他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像個人,不是個牲口。
戶籍的意義,在這個時代是巨大的,這意味著,他們受楚律保護了。
踉蹌幾步,他們趕緊四處找掃帚,想要把這里打掃干淨。
可這一時間,他們什麼也找不到,于是大黃魚吼了幾個同伴,
用手把東西撿走,一個個當木頭呢?
房間里,五個流民太激動了,干的火熱。
小郎官被煙塵嗆了幾下,他揮揮手道,“大黃,那你就在此暫住,本主簿還要忙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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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大黃魚趕緊靠過來,窮人家窮講究嘛!
他行楚禮後,扶著武川小子,笑著送小郎官出門。
可剛一到門口,大黃魚就怒了,
他就看見了狗官,簡直不是東西的狗官。
一個人模狗樣,長的還像那麼回事的朱紅錦衣將軍,
一進大院後門,就面色不善的呵斥小郎官。
“怎麼回事?這里石頭都沒清干淨,你們部隊兩千人干什麼吃的?”
“現在打仗贏多了,懈怠了?執行力這麼差?叫你們旅官來見本王。”
大黃魚本來都面露惡意,跟幾個流民撈起袖子,就準備給小郎官撐腰了。
但一听到那個‘本王’二字,大黃不禁腳一發軟,直接跪下了。
直到佝僂的趴下,他才看見,門外全是披堅執銳的楚軍雄兵。
尤其是趙王身後兩員楚軍,那是站如山岳,威不可擋。
房屋里,灰塵僕僕。
小郎官被訓斥,留下來撿石頭了,
可幾個流民哪里肯讓貴人動手,兩個人架起他,給他清了個位置,讓他坐下。
躬著身子打掃門前的大黃魚,疑惑的望著那道英俊威武的錦衣背影,喃喃的咂摸。
“這個趙王,怎麼跟爺爺戲文里說的一樣?”
開封城東。
一支鐵甲大馬,旗幟如林,威風赫赫的軍隊在街坊里穿行。
趙王旗幟下,周雲的臉色很難看,
太慢了,楚軍的行動太慢了。
中原戰場勝利後,一股狂傲的情緒在楚軍,尤其是在建安軍中蔓延。
昔日以速度著稱的輔兵營,如今三天了,竟然沒有完成預先的指令。
輔兵營跟後營,一直是建安軍的致勝核心,若是失去執行力,那就是戰斗力大降。
隊伍穿過轉角時,一座倒塌的院牆里,周雲看見輔兵營行動緩慢,磨磨唧唧的在干活。
他不禁眼神一冷,對著傳令兵道。
“去,告訴他們,這是軍令,不是兒戲!”
“起趙王令,將各部隊輔兵營和後營的旅官都叫來,今晚開軍議,就議作風問題。”
數名傳令兵,馬蹄清脆,四散而去。
趙王身後,秦寄跟上官定方互視一眼,不禁有些無奈,
他們覺得趙王似乎太較真了,弟兄們贏了戰爭,休息一下,也沒什麼。
某一刻,周雲思慮到一些事,回頭對著上官定方,命令道。
“跟上官彪說,隊伍不要太臃腫,那些瓶瓶罐罐的就別帶了,雁門郡都有。”
說完這句,周雲瞟了一眼徐州虎將的臉,“你的臉怎麼回事,侯莫陳崇又打了你了?”
“放……啟稟趙王,侯莫陳崇也就比末將厲害一點點,這,這是走夜路撞的。”
上官定方低著頭,支支吾吾的回應,
周雲用腳想都知道,肯定是被某個人打的,
但軍中子弟,都有血性,尤其是大將,一般打架輸了,都不會吭聲。
上官定方不說,周雲自然也不想追根,
街道上,馬蹄雜亂,趙王巡查繼續。
盡管楚軍的表現,沒有達到周雲心中的效果。
但在客觀上說,開封城的恢復力度,已經很大了,大到超過戰爭的影響。
幾十里開封,人頭攢動,黑煙滾滾,
沖天火焰中,黑暗在燃燒成灰燼,
一道道生機,在灰燼的旁邊,茁壯發芽。
周雲不願意回歸河洛的原因,就是因為宋國的後期沒有合適的人來處理。
唐大下巴雖然有這個公心,但他壓不住,這里面利益太大了。
開封郡、泰山郡有兩個關鍵,其一是戰後恢復,其二是海量的耕地。
中原腹地,沃野千里,開封郡的耕地,多少惡狼盯著,
周雲若是走了,這些耕地流向哪里,誰也不知道。
正當周雲策馬而行,走過南城街道時,一支騎兵迎面而來。
這支兵馬很奇怪,李勇跟竹竿兵卒沒五十,干糧倒是塞滿了一百多匹馬,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那里來的馬賊呢。
“站住!”
阿流斯馬蹄踏地,碎石飛濺,周雲轉頭,用馬鞭指著李勇道。
“小勇子,怎麼回事?臉上都是傷痕。”
“回……回主公,小的走夜路撞的。”
“哼,又是一個夜路撞的!上官定方,你們兩個走的同一條路?”
趙王聲如洪鐘的嘲諷,讓上官定方跟李勇無地自容。
毫無疑問,這都是被人打的。
幾十兵卒譏笑聲中,周雲的目光跳過李勇,來到竹竿身上。
這個瘦弱而又猥瑣的武川鎮小子,周雲印象深刻。
他有一個絕招,側身藏馬射箭,那家伙左右開弓,兩邊都能藏。
“嘿嘿,主,主公,李勇跟少將軍說了很多奇怪的話,被打了一頓。”
“放屁!那是奇怪的話嗎?那是戰場兄弟,生死與共。”
五月開封,寒意未消,暑熱未來。
百廢待興的開封城南,十七營運糧食的隊伍,拉的很長。
趙王周雲眼眸冷厲,他看了李勇很久。
某一刻,周雲揮揮鞭子,示意李勇等人離去。
“走吧,你們長大了,做事情自己決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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