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厚重的烏雲遮蔽了月光,
張縣的城牆上,只有零星的火把在搖曳,城池透著一股莫名的淒涼。
上官虎披著厚重的鎧甲,步履沉重地走在泥濘的縣道上。
夜已經深了,這座巍峨的軍事重鎮,冷冷清清,
除了偶爾走過的徐州巡邏兵,再無任何人影。
上官虎身形巨碩,他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鐵甲,
那里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這是跟牛魔對戰時留下的。
攻城車那一場,他贏的凶險,上官虎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在太原城,即使面對楊雙,上官虎也不服輸,
只是此刻,他覺得累了,該休息了。
"將軍!"身後一名雄壯的徐州郡親兵,面露擔憂,朗聲開口道,"下雨了,您還是回帳歇息吧。"
“不打緊,去各校尉的營地看看。”
黑夜小雨,道路泥濘。
上官虎行走在張縣低矮的茅屋之間,
他恍然如夢,好像看見了那年,泥濘不堪的金城官道。
那一夜的雨好冷,他冷的瑟瑟發抖,直到今天都還在後怕。
雨水淅瀝,順著上官的頭盔流下,在鎧甲上匯成細流。
張縣西城,過去李保第三旅的營區,
那個時候酷暑難當,所以十三營根本沒有考慮過防水。
“上官將軍,喝點熱湯,可別涼著了,嘿嘿……”
營房里,不少徐州子弟在補柵欄的縫隙,
北疆後營雖然沒有刻意防水,但營房的頂部卻修繕的很好,
只是這些納涼的柵欄縫隙,那就沒辦法了,有很多飄雨進來,打濕被褥。
上官虎宛如一只巨獸,他身長腿短,更顯的龐大了。
徐州節度使抖抖身上的水,拍了拍面前老兵卒的甲冑,隨意笑道。
“篾匠,听阿方說,你有三個孫子了,可以啊,該不會是扒灰的吧……”
笑了,上官篾匠竟然笑了,
他漏風的大門牙,笑的極為奸詐。
營房里,眾人心領神會,皆是一陣譏笑。
老了啊!篾匠也老了!
上官虎記得,二十五年前,蔑匠第一次穿上這身鎧甲時,
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鎧甲依舊,人卻已垂垂老矣。
“老蔑啊……有個事,你得緩住啊……”
上官虎還未說完,蔑匠就低下頭,已經老淚縱橫了,
不用上官虎說,他都知道是什麼事。
營帳里,斜雨灌入,
十月來了,雨水打在人身上,寒意陣陣。
上官虎交待了很多,蔑匠是老字輩,小的們都服他,得帶著大家找一條活路。
去了雁門郡,也許就不能當兵了,
但那里田地有的種,周雲會安排的,大伙都要好好的活著。
張縣,城西營帳,內中哭聲一片,
上官虎眼神唏噓,笑著拍了拍幾個老兵,沒心沒肺的離開了。
正當他快要出營門時,一道哽咽的聲音叫住了他。
"將軍,明日……真的要降嗎?"
上官蔑匠,他一輩子都在打仗,
如今,連蔑個竹筐都不行了,他渾身害怕的打顫。
他已經體制化了,一個人幾十年軍旅,听不到號角,他甚至睡不著。
其實他早就可以去徐州當鄉官了,只是他不敢離開軍隊,
因為不當兵了,他感覺自己像個廢物。
營帳外,斜風帶雨,
上官虎沒有回頭,他呆愣了一會,默默的走了。
張縣城北,有一處三進的宅院,
大楚以北為尊,洛陽的皇宮就在城北。
三進宅院,房屋修繕的很好,徐州後營用他在收容傷兵。
雨夜中,上官虎帶著幾個護衛來了,
他不敢進去,因為他幫不到這些徐州子弟。
屋檐轉角,他听見里面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這處三進的宅院里,即使下雨,也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藥草味。
宅院後罩房,數十個傷兵躺大通鋪上,這里只有簡陋的草席,
他們是被放棄的,算是傷的很重了。
里面之人,有的斷臂,有的缺腿,還有的渾身纏滿繃帶,
他們露出一雙雙麻木的眼楮,在拼命哀嚎。
窗戶外,上官虎跟幾個護衛看的心里難受,
過去很多人嘲笑武川鎮,竟然用斷腿斷手的人打仗。
可如今,困守張縣,上官虎才知道武川鎮,無可撼動的強大。
因為他們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擁有救治傷兵的能力,可以讓斷腿斷手的人重回戰場。
騎三營馬器,單手長槊,威震陰山,是五獸將野豬麾下最鋒利的尖刀。
也許某年某刻,他也曾絕望的待在病床之上吧。
"將軍……將軍,"一個斷了右臂的老兵發現了上官虎,
掙扎著要起身,徐州節度使連忙按住他的肩膀。
"阿德,躺著別動,明天就會有人來救你們了。"
上官虎認出了這個兵卒,他的父親跟了自己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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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個下雨天,老兵親手將兒子送到軍營。
阿德的右臂是在三天前的守城戰中失去的,當時他為了救一個年輕士兵,被楚軍的長刀砍斷手臂。
“安心休息,今後好好活著!”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上官虎殺人無數,乃是一代梟雄之將,
可生命的最後時光,他也希望徐州子弟能過得好點。
傷兵營房,上官虎感覺胸口一陣劇痛,他不想再待了。
他認出了很多老兵,王德、李二狗、上官鐵匠也在。
張縣,夜雨之中,篝火搖曳。
雨越下越大,打在鎧甲上發出密集的聲響。
上官虎繼續向前走,來到一處糧倉。
守門的士兵看見他,連忙行禮︰"將軍!"
"打開門。"上官虎眼神不善,沉聲冷喝道。
糧倉的大門打開了,借著火把的光亮,
上官虎看見糧倉里的糧食堆積如山,這些都是周雲給十三營準備的。
過去,他認為毒士了然只是差臥龍周雲一點點,
如今才知道,周雲的能力遠不是了然能比的。
也許在兵謀上,兩人有的一拼,但從綜合實力看,
天下之大,無一人能與臥龍周雲,一較高下。
糧倉里,火光照耀了一群人,這是一群準備自殺的人。
上官彪帶著幾十個徐州兵卒,跪伏一地。
他見到身長腿短的徐州節度使後,滿臉淚水,哭得像個孩子。
上官虎別過頭去,不想多看,害怕他的軟弱會被兵卒們發現。
這個跟隨自己十年的副將,一向以剛毅著稱,此刻卻崩潰了。
“阿彪!!”上官虎勃然大怒,短腿一腳踹倒對方,大吼道,
"徐州男兒,血可流,淚不可流……"
"將軍!"上官彪就像個賭氣的孩子,猛地跑過來,
跪倒在地,抓著上官虎的膝蓋,哭泣不止。
"末將寧死不降……末將不降,將軍,我們突圍啊!"
突圍?!
突圍到哪里去呢?
沒了地盤人口,沒了糧草後勤,他們只不過是一支流寇而已。
最關鍵的是,沒了大義,如今他們是叛軍,不是徐州節度使,
大楚天下,群狼肆環,他們就是移動的功勞簿,
先不說能不能突破周雲的封鎖,就算逃出去,也是死的更快。
上官虎長嘆一聲,轉身扶起阿彪,給了對方甲冑一拳,嘆息道,
"你以為本將軍願意投降?這都是為了你們考慮。"
“大楚趙王早就算死了我等,今後好好當個順民,周雲不會虧待你們的。”
糧倉里,上官虎說了很多,他盡可能壓抑悲傷,就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
徐州傷兵太多了,他們耗不起,
他們都有父母妻兒,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命。
周雲說過,會追究他們過去的罪孽,但只要不殺人,問題就不是很大。
楚興城是北疆膏腴之地,還是政治中心,肯定不會給他們安排田地。
上官虎已經替徐州將士談好了雁門郡,
那里很不錯,有楚源水、有耕地,當五年奴隸,就自由了。
寒風呼嘯,斜雨隨風。
張縣城樓,火光照耀下,
上官虎在耐心的擦拭九十三斤大閘刀,蒼天怒。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每次大戰前,都要跟刀交流一番。
在他身後,一位雄壯的徐州少年,忍了很久,終于咬牙開口了。
“將軍,明日大可突圍,末將胯下馬、掌中槊,合將軍之力,足以殺出去。”
“阿方!”上官虎笑了,笑著拍拍眼前徐州兒郎的肩膀。
他很欣慰,但他不能答應護衛的話,那是在害他。
何況,上官虎要替徐州一萬多人,留下些戰將種子,多年後才有機會崛起。
張縣城樓,長刀入手,徐州上官虎氣質大變,宛如一頭洪荒巨獸,
那種可怕的威壓,身後雄壯的少年從未見過。
徐州節度使虎目閃過精光,帶著無可匹敵的霸氣,聲音沙啞道。
“你將來也許會超過我,但路還很長。”
“明日,好好看,好好學,何謂匹馬單刀定江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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