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老朱頭身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老爺子,哭,能讓你兒子活過來嗎?”
“讓你家破人亡的,是王家!”
“而我,是王家的死敵!”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幫你討回公道!”
“兩條人命啊,你真的甘心嗎?”
甘心嗎?
兩條人命,他怎麼可能甘心!
渾濁的眼里迸發出仇恨的光,可惜,只一瞬,光又黯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懼。
呵呵,他拿什麼去反抗?
這個年紀,早已經活夠了,只是孫子還小!
老朱頭哭了,邊哭邊用頭撞牆,像是在懲罰自己。
哭了許久,眼里的光徹底滅了,他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給誰說,
“我這條老命,不值錢了。”
“可我孫子的命,值錢!”
“孩子還小,他們會殺了小誠的,他們是畜生!”
目光投向童詔︰“後生,你走吧,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
童詔冷笑了一聲,反問道︰“你以為不說,孫子就能過的好?”
“等朱誠再大些,王家會不會覺得他也是個下礦的好勞力?”
“或者,等你這把老骨頭沒了,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在吃人的村子里,會活成什麼樣?”
“老人家,你真的能保住他嗎?”
一股寒意襲來,老朱頭止不住的抖,童詔的話,正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噩夢!
他真的能護住孫子嗎?他捫心自問。
“我能帶你們走。”童詔甩出最後的殺招,
“去江南省揚城,和吳市相隔千里,王家手再長也伸不過去。”
“房子,學校,我都會給你們安排好。”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信封,丟在老朱頭面前︰“這里面有兩萬塊錢,是給你們安家的。”
“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知道的,關于這個村子和王家的一切都告訴我!”
“只要你說出來,車就在村外,我的人隨時可以帶你們走!”
希望和絕望,瘋狂交戰,老朱頭不知道該怎麼選。
他一個農民真的能參與到這麼大的事里?真的能相信這個年輕人嗎?
“我...我憑什麼信你?萬一你騙我呢?”
“騙你?”童詔呲笑。
“騙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也不瞞你,兩天前,我的一位兄弟,為了調查王家的罪證,折在了你們村。”
“我們和王家已經不死不休,我現在要的是王家的命,讓他們給我兄弟陪葬!”
“老人家,我們身上有一樣的仇!”
“你!就是我的人證,保住你們,就是保住證據!這些,夠不夠你信我!”
朱正喘著粗氣,內心天人交戰。
他怎麼樣無所謂了,孫子不該過這樣的日子,誠兒還這麼小,這麼懂事!
如果孫子真能去揚市...
他咬牙,說出最後的擔憂︰“可是村里,礦上好多他們的人,我們能走掉嗎?”
童詔︰“所以更要走!”
“留在這里,你們就是砧板上的肉!走了,才有活路,才有機會看著王家倒台!”
“至于怎麼走?我身邊幾百號人,要是連你們都護不住,還提什麼報仇?”
朱正癱在地上,沉默了許久。
屋外孫子的抽泣聲隱隱傳來。
終于,他抬頭,死死盯住童詔的眼楮︰
“後生,你發誓,發誓護住我孫子!”
“我發誓。”童詔坦然直視他。
“一定護住朱誠,讓他在揚市好好上學,生活!”
老朱頭呼出口氣,眼神變得堅定,
“我說!”
“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老人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穿越了時間,回到了那個改變一切的夏天。
他的故事,也是整個啞巴村的故事。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石頭村窮,村西頭的二愣子,家里更是窮得叮當響,耗子進去都得含淚出來。”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穿上了沒補丁的衣裳,還給他那個酒鬼老爹,提回來兩瓶好酒。”
“大伙只當是孩子終于懂事了,只是,還沒一個月,他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二愣子爹甚至連地都不下了。”
“一問,才知道二愣子去了後山干活。”
“問干啥,他嘴跟被線縫上了似的,不說。”
“就說活兒累,一個月只能歇一天,回來的時候,兜里能揣五百塊錢的現錢。”
五百塊!
對于他們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來說,不是錢,是命!
是能讓一家子吃飽的命啊!
魔鬼的誘惑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
很快,村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跟著二愣子消失在茫茫大山。
每次回來,身上都帶著股怎麼洗也洗不掉的味道,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只是,人人兜里多了能讓家里吃上肉的錢。
一開始,家里的老人哪有不擔心的?
可是,那點擔心,在孩子上學的學費面前,在飯桌上的油花面前,顯得那麼無力。
漸漸地,嗆人的煤味,也變成了錢的味道。
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味里。
殊不知,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半年後,第一聲喪鐘,響了。
“二愣子的尸體,被一輛車運回來。”
老朱頭的聲音開始顫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情景。
“礦上的人說,是意外,塌方,給了愣子家四萬塊錢。”
“二愣子才十九歲啊,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值四萬塊錢?”
整個村子都瘋了。
沾親帶故的十幾家人,男女老少們,堵了礦上的車,不讓他們走,要討個說法。
“結果呢?”
老朱頭笑了聲,
“結果,帶頭鬧的二愣子他爹,被鐵棍打斷了腿!”
“那聲音,咯 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家的幾個老叔,頭都被敲破了,血流了一地。”
領頭動手的,就是王軍!
他一只腳踩在愣子爹的胸口,說出了段讓所有人不寒而栗的話。
“吵什麼?你們的兒子,可都還在山里吃我們老王家的飯!”
“你們是想讓他們活著從礦洞里爬出來,還是讓他們跟二愣子一樣,被我們抬出來?”
說著,王軍掏出兜里的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魔鬼的引誘又起︰“四萬塊錢的喪葬費,不少啦。”
“你們在地里刨一年,能掙幾個錢?”
“人都死了,以後家里的娃娃,不用上學?不用吃肉?”
“看你們可憐,賞你們了條活路,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最後,他把煙頭丟在愣子爹的臉上,留下一句話。
“我把話撂這!從今天起,要是被我知道誰敢報警,或者往外多說什麼,我保證,石頭村,再也不會有喘氣的後生回來!”
最後的話,不是威脅,只是宣判。
是啊,兒子還在他們手上。
而且...五百塊錢,是真香啊。
王軍成功澆滅了反抗的火苗,也澆滅了石頭村的骨氣。
從那天起,石頭村就死了。
所有人都成了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