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嘆息，遠比千言萬語更有力量，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項羽一廂情願的戰術構想，也昭示著這位老謀士心中巨大的憂慮——他看到的，是圍城帶來的漫長消耗，是楚軍寶貴的機動力量被釘死在咸陽城下，可能趁虛而入的危險，更是項羽那始終未曾改變的、過于依賴正面強攻而忽視戰略縱深和政治博弈的致命弱點。
“那難道我們什麼都不做麼？！”他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帳內滾過，“坐視高要那廝在咸陽扎穩根基，築城練兵？等他徹底把咸陽經營得鐵桶一般，豈不是更斷了我們擊敗他的最後機會？！這口氣，我咽不下！”
項羽的質問帶著強烈的焦躁和不甘。會稽失陷的恥辱，幾次三番在高要手中吃虧的憋屈，此刻都化作了急于復仇的沖動。他無法理解按兵不動的策略，在他看來，這無異于坐以待斃。
他的話擲地有聲，卻並未得到預想中的響應。一旁的軍師範增和兄弟易小川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非但沒有激憤，反而流露出一種深思後的凝重與認同。
範增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渾濁的眼眸中精光一閃，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項將軍，稍安勿躁。恰恰相反，如今之計，正需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不僅如此，更要讓高要深信，我們已無力、亦不敢進犯咸陽——此為上策！”
“上策？”項羽濃眉緊鎖，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解，他指著地圖上的咸陽，“不攻，如何制敵？主動權豈不拱手讓人？”他無法理解範增和易小川的冷靜，在他看來，這簡直是懦弱。
易小川見狀，知道需要更詳細地解開項羽心中的結。他走到項羽身邊，指著咸陽的位置，語氣沉穩地分析道“羽哥，此事的關鍵，正在于這‘主動權’。您仔細想想，只要我們一日按兵不發，這主動權，實則牢牢握在我們手中！”
“不進攻還掌握主動權？”項羽的疑惑更深了，這與他理解的兵法常識背道而馳。
“羽哥，”易小川直視項羽的眼楮，拋出一個關鍵問題，“您認為高要，是個愚蠢莽撞之人麼？”
項羽聞言，滿腔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他回想起高要的手段——那詭譎的計謀，強悍的武力，以及南境軍那令人忌憚的黑甲騎兵。他沉默片刻，最終沉聲道“……自然不是。”這個對手的可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就是了！”易小川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既然連我們都清楚咸陽地處平原，無險可守，是個看似易攻難守之地，以高要之智，他會想不到？他行事向來謹慎周密，絕非貪圖虛名、不顧實際的莽夫！那他為何還要冒此‘奇險’，將都城從更安全的舊都遷至咸陽？甚至不惜勞師動眾，提前派三萬精銳進駐，還大張旗鼓地修建甕城？”
易小川的問題像重錘敲在項羽心頭。是啊，為什麼？
“原因極可能只有一個！”易小川斬釘截鐵地說，“這根本就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高要是在故意示弱，誘使我們主動去攻咸陽！他就是要將我們楚軍的主力，牢牢地吸引、鎖定在咸陽城下！”
不等項羽消化這個震撼的推論，易小川繼續拋出更可怕的設想“羽哥別忘了高要掌握著什麼——黑火藥！此物的威力，已非秘密。據我所知，其爆裂之威，驚天動地，足以瞬間摧毀方圓數丈內的任何事物。以我們楚軍目前的裝備和戰法，一旦遭遇，幾無還手之力！”
他指著地圖上咸陽城周邊“高要提前派兵進駐，大張旗鼓地修城，這一切看似在積極防御，營造固守的姿態。但在我看來，皆是障眼法！是假象！其真正目的，恐怕是在修建工事的掩護下，將海量的黑火藥深埋于城外預設的戰場之下！一旦我軍主力，尤其是賴以制勝的精銳騎兵發起沖鋒，踏入那片區域……”易小川做了個猛烈爆炸的手勢，聲音帶著寒意，“……後果不堪設想！騎兵的優勢將在震天動地的爆炸中灰飛煙滅！那才是高要真正的殺招！”
項羽的臉色徹底變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楚軍鐵騎在沖天的火光和煙塵中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他喃喃道“假象……竟是如此狠毒的假象……”
“正是如此！”易小川語氣愈發沉重，“南境軍騎兵實力雖略遜于羽哥您的精銳，但他們的黑甲騎兵亦是百戰之師，不可小覷。其步兵之強，更是公認在我軍之上。若高要此計得逞，成功重創我軍騎兵主力，那麼……”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南境軍就將徹底抹平他們在野戰中的劣勢，獲得與我軍堂堂正正、在平原上決戰的資格！而我軍，則將失去眼下最大的依仗——機動和沖擊優勢。屆時，局面將徹底逆轉！”
範增在一旁微微頷首，補充道“小川所言，切中要害。高要此人，所圖甚大，他要的不是一時一地的防守，而是借此機會，一舉廢掉我軍的筋骨。”
易小川深吸一口氣，將分析推向最終的結論“所以，羽哥！此刻按兵不動，絕非怯懦，而是最高明的應對！只要我們不踏入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這戰場的主導權就始終在我們手中！何時試探，何時佯攻，何時真正發力，皆由我們決定！南境軍反而會被我們牽制，他們摸不清我們的意圖，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分兵他顧！”
他走到帳門邊，仿佛能望見遙遠的咸陽“反觀高要，他將如坐針氈！他必須時刻提防我們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雷霆一擊，被迫在咸陽及其周邊囤積重兵，不敢輕易調動。他想繼續擴張，吞並魏豹、劉邦等人？那就得冒著咸陽空虛的巨大風險！而我們，則可以養精蓄銳，聯絡四方，冷眼旁觀他四處樹敵，耐心等待他露出破綻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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