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要那番近乎宣判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水，澆灌在公子高早已冷卻的心湖上。
話音落下，偌大的庭院之中只剩一片死寂。公子高臉上凝固著一抹極其復雜的苦笑，那笑容里揉雜著認命的麻木、一絲荒謬的感激，以及深埋心底、卻早已無力燃起的怨恨。
他張了張嘴，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卻連一個完整的音節也未能發出。感謝高要的“坦誠”？還是該恨他利用自己至此？這念頭在腦中盤旋，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經歷了這漫長而壓抑的歲月，他那點曾如星火般閃爍的野心與不甘，早已被現實碾磨成灰燼，隨風飄散。
這徹底的消沉，馮去疾功不可沒。這位老臣不動聲色間施加的影響，如同水滴石穿，一點點瓦解了公子高殘存的意志。而更有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沉重地壓在他心頭，讓他不得不低頭南境這片土地前所未有的富庶與安定，確確實實是眼前這位權相高要帶來的。
沒有高要那雷霆萬鈞的手段、驚世駭俗的變革，南境焉能有今日氣象？公子高內心苦澀地承認，若當初坐鎮南境的是自己，莫說發展到如今這步，恐怕早在朝廷大軍第一次兵臨城下時，自己就已身首異處，成為史書上一筆帶過的某某某。
高要的能力，是他無法企及，更無法否認的。
“多謝丞相……坦誠相告。”公子高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從砂紙上磨過，“我……明白了。我會遵照丞相的吩咐行事。”他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力氣才擠出下一句，“只是……不知這最後的日子，還有多久？”他抬起眼，目光中帶著一絲卑微的探詢，似乎還想抓住點什麼。
然而高要並未回答。他緩緩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一步步踱到公子高面前。那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殿堂里異常清晰，每一步都踏在公子高緊繃的心弦上。
高要的手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落在了公子高的肩頭。那一下拍擊，既像是安撫，更像是警告，壓得公子高身體微微一沉。
“這種事，不是你該操心的。”高要的聲音低沉而毫無波瀾，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知曉。這，也算是我對你最後的承諾了。”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刺向公子高，“提前把詔書擬好吧。”
高要不想節外生枝。此刻的公子高，像一只被拔光了利爪、蒙住了眼楮的困獸，無知反而是一種安全——對他自己安全，對高要的計劃更安全。省卻了無謂的擔憂，也杜絕了他臨死前可能的瘋狂反撲。
雖然在高要眼中，公子高早已不具備任何翻盤的能力，但多年的權謀生涯養成的謹慎，讓他習慣性地防備著任何一絲微小的風險。公子高，自始至終不過是他精心樹立的一個傀儡，一塊冠冕堂皇的招牌。留著他的性命，只因為他那“始皇帝血脈”的招牌在特定時刻還有利用價值，能為他招攬那些對故秦尚有留戀的遺老遺少。
如今，天下大勢已如鐵板一塊，各路豪強割據已定，再難掀起席卷天下的巨浪。這面招牌的作用，已然微乎其微。
換句話說，公子高的“名義價值”已至谷底。高要選擇此時攤牌，與其說是仁慈，不如說是一種冷酷的“獎賞”——看在你老實配合、讓我利用這麼久的份上，讓你死個明白。
就在高要準備結束這場對話時，公子高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丞相！”他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意味，“我……還有個請求，萬望丞相應允！”
高要腳步一頓，眉梢微挑，臉上掠過一絲真正的詫異。這瀕死之人，竟還敢提要求？“哦？”他轉過身，饒有興致地看著公子高，“說說看！”
公子高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想親眼看到丞相對我那幾個孩子的安排！只有親眼所見，我方能……安心閉眼！”
“這麼說……”高要臉上的那點玩味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慍怒，眼神驟然銳利如冰錐，“你是不信我嘍？”
高要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強大的壓迫感。在他看來，自己肯說這番話已是天大的恩典，對方竟敢得寸進尺，提出這種近乎質疑的要求？簡直是給臉不要臉！
“丞相息怒！絕非不信丞相！”公子高急忙辯解，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急促而懇切，
“丞相一言九鼎，說了不殺，定會保全他們性命！我……我是信不過蕭何、張良他們啊！”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懼和無奈，“請丞相恕我直言，若他們……若他們搶先下手，將我一家斬盡殺絕，待到木已成舟……丞相您，會為了我們這些已無用處之人，去重重處置您倚為臂膀的股肱之臣麼？”
公子高這番剖白，如同平地驚雷，竟讓高要一時語塞。他臉上的慍怒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他確實未曾料到，這個在他眼中懦弱、平庸的傀儡公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竟能看得如此透徹，道出如此赤裸裸、卻又無比現實的顧慮。
高要沉默了。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燭火跳動，在他深沉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公子高的擔憂，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中了權力游戲中最黑暗、最不光彩的角落——卸磨殺驢，斬草除根，本就是權謀場上的常態。
他高要或許不屑于對幾個稚子下手，但那些急于表忠、揣摩上意、或本就與公子高有舊怨的部下呢？他們的心思，連高要也不敢百分百保證。公子高這番話，一時間竟讓他無從反駁。
為了幾個本身就要消失的人去處置對自己有大用的人肯定不可能，最多就是責罵幾句已經是最多了，根本呢就不可能真的處罰的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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