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聖瞻視力雖弱,可是若聚全身清氣于兩眼提升片刻視力,也不是做不到。
他在矮凳上坐下。
劉一君對兩者恭肅作揖後,在兩人之間就坐。
孔聖瞻手指在瓷杯上描摩著,眼楮微閉,卻不喝茶。
劉一君眼觀鼻鼻觀心,也不敢動,只偶爾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的燎泡。
雲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慢咽下,眉目舒展。
“許久不喝人間之茶。”他道。
“神相感覺如何?”孔聖瞻面無表情。
雲熠略略沉吟,品嚼著“苦,且澀。”
孔聖瞻眉梢一挑“來自人間,當然苦澀。”
劉一君知道神相和院長的交談絕對不是從字面上看那麼簡單,只認真听,不敢插嘴。
“苦澀如此鋪天蓋地,偏一點甘甜轉瞬即逝。”雲熠邊說邊搖頭。
孔聖瞻冷笑“甜得太多太久,容易蟲蛀,蛀的可不僅僅是牙。”
雲熠似毫不在意“院長喜歡人間茶,人間書,難道就為了苦?”
“怎麼能獨獨漏了苦後的甘甜?”孔聖瞻臉上現出一縷諷色,“苦中作樂,其趣無窮。這些不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能體會得了的。”
“院長既喜歡,為何不喝?涼了就不好喝了。”雲熠笑著做出請狀。
“神相還沒發話,這杯茶,不敢喝。”孔聖瞻說話也沒客氣。
雲熠笑意微收“劉相濡之事,前因後果,你們應該大致知曉。”
劉一君忙離開座位跪下“屬下教子無方,甚為惶恐!”
雲熠沒讓他起來“為顯示公正,本相搜了劉相濡的魂,左神領和院長還是自己看看吧。”
一听劉相濡已被搜魂,劉一君面色大變。
所謂「搜魂之術」,是高階神明直接蠻橫探入受術者識海最深處,無論受術者是否願意主動想起,無論是否遺忘或者刻意封禁某些記憶,都如同曝曬于太陽光底下的竹簡,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此術對人的元神影響巨大,被搜過魂的人,輕則失智,重則沒命。
劉一君眼楮一陣辣熱,差點掉下淚來。
劉相濡就算是小貓小狗,他養了那麼久,也有感情。
平常他對劉相濡嚴厲,時常痛心疾首,何嘗不是愛太切之故?
神相……是不是太狠了些?
雲熠兩手一搓,五指在半空慢慢劃過,所過之處,頓時出現一片白蒙蒙的霧鏡。
在「千金樓」里發生的一切,在霧鏡中清晰無比地重演,就連劉相濡心中那些沒說出口的晦暗心思都一覽無遺時,劉一君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左神領,你的確教子無方!”雲熠聲音不輕不重隨著茶杯落下。
“劉相濡的惡行不是一日兩日了,三年前擄凡間女子,奸∣淫至死,兩年前為搶奪人間修士法寶,虐殺對方十余人。你們都沒管,這次又恰好讓本相遇上,本相只好勉為其難幫你們教訓一二了。”
劉一君的頭一磕至地“犬子無狀!這種事,我實在一無所知!”
“劉公子何止無狀!”孔聖瞻看完搜魂內容,重新閉目養神,再听雲熠所言,對「劉相濡」這個名字已經有嫌惡之色,“劉公子和趙永望品性惡劣至此,不堪為國子書院學子,即日開除。”
劉一君哪敢求情,只磕頭不起。
“劉相濡已經送還你左神領府,你先回去吧。”雲熠道。
劉一君哪敢逗留,況且他實在心急火燎,想知道劉相濡到底如何了,慌慌然退了出去。
桌上那杯茶,他終究一口沒喝。
九天雲德殿里,僅剩雲熠和孔聖瞻。
“書院的確有錯。神相不妨將話亮明了,這杯茶,到底所為何來?”孔聖瞻道。
雲熠也不再賣關子“我要院長破了不收學生的規矩,收一人為親傳門生。”
孔聖瞻霍然睜開白蒙蒙的眼楮,透過那層白翳,盯著雲熠“我一個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人,還有什麼本事和心力去教別人?莫誤了年輕人。”
“院長,本相不是在跟你商量。”雲熠目中頓現寒星,一股威壓傾瀉而出。
九天雲德殿里窗戶咯吱咯吱作響,喝茶的桌和燒火的爐也在發出細微的震顫。
可孔聖瞻巋然不動,反而露出冷冽笑意“我若就是不答應呢。”隨他的話音落下,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靈壓朝雲熠撲來。
雲熠嘴角更冷地勾起“院長若是不答應,毀「文脈」,滅國子書院,不過是本相彈指之間的事。”
孔聖瞻猛地一拍桌子“神相好大的口氣!”
木質桌子上頓時出現一只不深不淺的手印,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桌子沒出現絲毫震動,面前那杯茶湯漣漪不起,力度和範圍控制之精準可怖,可見一斑。
雲熠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一株新鮮茶株竟在茶壺中沖蓋而起。
孔聖瞻瞳孔猛地一縮。
這是泡過的茶!
怎麼可能還能活!
這是逆天之舉!
雲熠輕輕一笑“本相不才,本事比口氣還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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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聖瞻臉色黑沉“瘋子!你明明清楚,「文脈」和國子書院是我們先神洲的根基!”
“我才不管這些!”雲熠兩袖往兩旁一甩,臉上盡是決然之色,“四百年前那場戰爭上,你就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我說得出,也做得到!”
孔聖瞻閉上眼楮。
當年那一役,雲熠用「誅識砂」滅了應龍玄虎兩脈無數,雖然是在戰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是當日淒慘情景,孔聖瞻至今不忍想起。
雲熠是瘋子,他的確早就見識過了。
若非有必要,他是真不願與此人撕破臉皮,兩敗俱傷。
“若是論本事,神相乃鴻蒙淵下第一人,神相為何不自己教,倒來為難我這個老殘廢?”孔聖瞻到底是軟和了些。
雲熠給自己又倒了杯燙茶“院長不是說了嗎?我是瘋子。”他頓了頓,突地悵然一笑,“瘋子如何教人?”
孔聖瞻見這位執掌乾坤、言出法隨的至高存在竟也能露出此種柔情,不由得微怔。
良久,他道“我要考核。”
雲熠皺眉“還要考?”
孔聖瞻一哂“怎麼,神相認為他是個酒囊飯包,只配走後門,不堪一試?”
雲熠哪里不知孔聖瞻這是激將?
不過,孔聖瞻的脾氣比萬年玄鐵還硬,願意破規矩已經不易。
他到底還是要給面前的老人和國子書院留幾分顏面的。
“沒說不讓你考。她隨你考。喝茶!”雲熠邊說著,邊給孔聖瞻換了一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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